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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正在梅德维季河口镇的要冲处进行。葛利高里从夏天的小路一走上黑特曼大道,就听到了低沉的大炮轰隆声。
大道上到处都可以看到红军部队仓皇撤退的痕迹。到处是抛弃的两轮大车和四轮马车。在马特维耶夫村外荒芜的田地里扔着一辆炮车,主轴已经被炮弹打坏,摇架全毁了。车辕上的马套被斜着砍断。在离这片荒地约半俄里的盐活地L,在被太阳晒得枯萎的浅草上,密密层层地横着些红军战士的尸体,他们都穿着保护色的衬衣和裤子,打着裹腿,脚上穿着笨重的钉着铁钉的皮鞋。都是被哥萨克的骑兵追上砍死的。
葛利高里从旁走过,从那皱皱巴巴的衬衣上大片的血渍和尸体倒下的姿势上可以毫不费力地断定这一点。这些尸体就像砍倒的草一样横在那里。看来只是由于还没有停止追击,所以哥萨克没来得及剥掉他们的衣服。
一个被打死的哥萨克仰面躺在一丛山楂树下。裤绦在他那叉开的腿上闪着红光。不远地方倒着一匹被打死的、浅棕色的马,备着一副鞍架漆成储黄色的旧马鞍。
葛利高里和普罗霍尔的马都走累了。应该喂马了,但是葛利高里不愿意在不久前发生过战斗的地方停留。又走了约一俄里,下到一条山沟里,他才勒住了马。不远地方有一个水塘,堤坝已经被冲得只剩下堤基了。普罗霍尔本来向边缘上的泥土已经僵硬龟裂的水塘边走去,但是立刻又折了回来。
“你怎么啦?”葛利高里问。
“你过去瞧瞧吧。”
葛利高里策马来到堤坝边,看见在雨水冲出的沟里躺着一个被打死的女人。她的脸被用蓝裙襟蒙上,两条白胖的大腿不害羞地、吓人地大劈开,小腿肚晒得黝黑,膝盖上有些小坑。左手拧在背后。
葛利高里急忙下了马,摘下帽子,弯下腰,把被打死的女人身上的裙子整理好。年轻、黝黑的脸死后仍然很美丽。半闭的眼睛在痛苦地弯着的黑眉毛下闪着暗淡的光芒。嘴温柔地微微张开,紧咬着的牙齿透出珍珠般的白光。贴在草地上的脸颊上盖着一小络头发。在这死亡已经抹上一层橙黄色惨淡阴影的脸颊上,成群的蚂蚁在奔忙。
“这些狗崽子,杀死了一个多么漂亮的娘儿们!”普罗霍尔小声骂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地呻了一口。
“我要把这些……把这些聪明人统统都枪毙了才解恨!咱们赶快离开这儿吧,看在上帝的面上!我不能再看她啦。我心里直翻腾!”
“咱们是不是把她埋了!”葛利高里问。
“你这是怎么啦,难道咱们签了承包埋葬所有死人的合同啦?”普罗霍尔生气地说。“在亚戈德诺耶埋了一个老头子,又要在这儿埋这个娘儿们……咱们要把他们统统埋掉,手上就不知道要磨出多少层老茧啦!再说咱们拿什么挖坟坑呀?老哥,用马刀可掘不成坟坑呀,上地干结得像石头一样硬,硬土足有一俄尺深。”
普罗霍尔心慌意乱,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靴子尖儿伸进马镫里去。
他们又爬上山岗,一直在紧张地想着什么心事的普罗霍尔突然问:“我说,潘苔莱维奇,这血该流够了吧?”
“差不多啦。”
“你是怎么想的,这场戏快收场了吗?”
“等他们把咱们打垮了,就收场啦。”
“好啊,幸福的日子来到啦,只有魔鬼高兴!他们最好快点儿把咱们打垮吧。跟德国人打仗的时候,士兵自己故意打伤手指,就可以让他退役回家去,可是如今,即便砍掉自个儿的一只手,还是要强迫你照样服役。部队一只手的也要,瘸子也要,斜眼的也要,患小肠疝气的也要,什么乌龟王八蛋都要,只要能两条腿站着的就行。难道这场战争就如此收场吗?叫他们统统见鬼去吧!”普罗霍尔绝望地骂道,然后走下大道,下了马,低声嘟哝着,动手去松马肚带。
夜里,葛利高里来到离梅德维季河口镇不远的霍万斯基村。村边第三团的哨兵拦住了他,但是当哥萨克们听出是自己的师长的时候,就回答了葛利高里的问话,说师部就驻在这个村子里,参谋长科佩洛夫中尉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爱说话儿的哨长派一个哥萨克送葛利高里到司令部去;最后他又补充说:“敌人修筑了非常坚固的工事,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大概咱们不会很快就攻下梅德维季河口镇。至于将来怎样,那就只有天知道啦……咱们的兵力也很充足。听说,好像英国军队正从莫罗佐夫斯克开过来。您没有听说吗?”
“没有,”葛利高里策马走去,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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