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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悟出了人生真谛的越之墨,另一边是追悔不及的林素问,追悔自己刚刚从马上摔下来风度全无,实在太丑太丑。越想越觉得懊恼的林素问对一边的嬷嬷说道:“回宫!赶紧回宫!”
越之墨抬头看了看,发现天色尚早,疑惑地问道:“难得溜出来玩,干吗那么早回去?”
林素问翻了个白眼,甩出四个字:“换件衣裳!”说罢丢下他,在随从的簇拥下匆匆离去。
越之墨挠挠头,琢磨了一会儿其中的因果关系,发现毫无关联,最后才想起,今天晚上的确有场盛宴。
二
叶宗师这次从边关回来,是因为同邻国旷日持久的谈判终于尘埃落定,带着巨大的胜利而归。虽说归根结底一切外交成果都是用战场上的血汗浇灌出来的,但叶宗师这次力排众议,选择以谈代战,前后耗费数载时光,消耗无数心力,带回了这份哪怕激进的军方也无可挑剔的议定协约。
正值中秋,当天晚上为庆祝华夏版图又多纳入一块新地,更是为了给叶宗师接风,宫中赐宴群臣,筵席设在天元殿旁的百荷园前。众多朝廷英才、有功将士都有幸列席,半个广场几乎坐满了,天元殿前灯火通明。
林素问便是在这中秋之宴上一夜成名的,而这段成名的过往,列入了长大后谁提跟谁急的历史里。
马球场的意外相见,唤醒了林素问作为一个女子的爱美之心,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宫,吩咐舒嬷嬷道:“把我最漂亮的裙子和最漂亮的首饰,还有最……不不,总之把最漂亮的东西都取出来给我。”之后整个下午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既兴奋又期待地忙碌着。
华灯初上,皇上皇后御驾亲临,天元殿前早已落座的群臣跪拜之后,紧跟在越之墨身后出场的林素问刚一亮相,就惹得皇后忍不住掩鼻轻笑起来。
今晚她穿着一件红色暗纹锦缎华服,右手戴着暗绿翡翠镯,左手却戴着雕花金丝镂空镯,脖子上一块亮银色的长命锁,因为据舒嬷嬷说这是叶宗师送给她的周岁贺礼,费了不少力气才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腰上系了一根金丝蛇纹腰带,不过明显有些大,勉强松松垮垮地系着才保持着没有坠下而已。林素问的头发原本并不够长,却偏偏花了不少心思学成年女子做了个高高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红珊瑚簪子,又插了一支通体晶莹温润的白玉簪子,还有一支形如梅枝的黄金步摇,以黄金为枝,红宝石为梅花。这几样东西无不精致华贵,即使放在皇宫里也算得上是珍品了,只是被她一股脑稀里糊涂地插在头上,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个卖糖葫芦的。
在座的群臣虽然觉得有趣,碍于她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都尽力忍着不笑出声来。越之墨却没这顾忌,喃喃自语道:“下午的时候吓傻了?”
旁边的皇上听见了,扭头问道:“墨儿,你知道?”
越之墨吓了一跳,心想下午带素问去马球场这么危险的地儿玩的事情,若是被父皇知道,自己定会受罚,只得含含糊糊地说道:“她经常做些儿臣不懂的事情,儿臣也不晓得她脑子里想什么。”皇上听了后,若有所思,然后觉得越之墨说的也是事实,也不再追问。越之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在越之墨心内惴惴的同时,林素问内心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好。她耳朵上戴着一对硕大的夜明珠耳坠,耳垂都被扯得有些发红,加上发髻上乱七八糟地插了那么多簪子,所以只能正着头平视前方慢慢走着。一路前行走来,原本从未留意过旁人是否关注自己的林素问,此刻眼睛余光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其间夹杂着细微的惊叹与议论声,她笃定大家是被自己的美貌所惊,这种感觉着实良好。
可是即使再努力昂首挺胸,但裙摆太长,中途不免踉跄了几下,林素问还是咬牙坚持走到皇上面前,恭敬行礼完毕起身后,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周围,并且迅速瞄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叶宗师。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叶宗师此刻也正在看着自己,眼神中竟有些讶然之色。林素问再一次得意地笃定,自己这一番精心的装扮实在太成功了,于是矜持地向叶一城点头,不料此刻的头颅太重,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那支黄金梅花步摇竟然“啪嗒”一声落在了面前的几案上,一直端着的林素问这一刻脸色腾地发烫起来。
可旁人却没有发现林素问已经窘得面红耳赤,因为这个小姑娘今晚胭脂涂了满脸。皇上只是觉得今晚小公主有些与众不同,笑着打趣道:“素问,小脸上怎么涂得和小花猫一样啊?”
越之墨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添油加醋道:“父皇啊,这不太像花猫,倒有些像是戏台上常见的妖精。”
按常理面对越之墨这样的挑衅,就算有皇上在旁,林素问多半也是毫不留情地加以反驳,然后对越之墨进行讽刺挖苦再穷追猛打,可她今日竟然只是眼角动了动,不发一言。
林素问眼角的确动了动,因为她瞥见叶宗师已经收起讶色,面色平缓地执盏喝茶,似乎刚刚一瞥过后就根本没有再留意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素问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一阵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既有些像看见去年冬雪消融时的遗憾,又有些像每年拜祭自己从没见过面的爹娘时的委屈;既有秋末寒风初起时的那种微寒让人觉得畏缩,又似乎和下午在马背上狂奔时的茫然无措有些类似。
小小的女孩也说不出这股复杂滋味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里憋屈,也不说话,眼睛一眨一眨又一眨,两颗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这一开了头就再停不下来,干脆就在皇上面前呜呜哭了起来。
林素问这一哭,让越之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深深地感觉到今天实在太倒霉了,随口说出的两句话,竟然都惹怒了林素问。他突然醒悟到,父皇可以调笑小公主,自己是没资格的。
今天林素问有些古怪,呜呜哭了几声,就在皇后的劝慰下请安后退下休息了。好在没有牵连到自己,越之墨总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她这样不正常下去倒也挺好,不过转念一想,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待林素问回到寝宫,舒嬷嬷动作麻利地给林素问拆下身上的装扮,又是心疼又是觉得好笑,嘴里忍不住不停叨念着:
“小祖宗,这件红色锦缎倒是漂亮,不过冬天穿才合适,现在套着就显得大了些。”
“这左手的雕花镯子可有些沉,公主你平常里可不爱戴呢。”
“这腮红涂得……伺月,让你准备的热水快端上来,我给公主好好擦擦……”
林素问一反平日的活泼好动,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铜镜前,任舒嬷嬷给自己仔细梳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重新露出那张露着稚气的清丽脸庞,她好希望自己能一夜长大。
不过她体内那种奇怪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消散,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忽然转头对舒嬷嬷说道:“我饿了。”
舒嬷嬷知道她今天在宴会上出了糗,什么东西都没吃就哭着回来了,连忙道:“公主想吃什么?”
“酒酿圆子。”林素问喃喃,又补充道,“桂花酒酿圆子。”
侍女连忙退下准备,不一会儿又跑来,说是今夜的酒酿圆子都给群臣赏月时候用了,要不要吃点别的。
林素问嘴巴一扁,觉得今日诸事不顺,难道连酒酿圆子都吃不成?于是铁了心地一定要吃碗酒酿圆子,也不想为难宫人,提了裙子,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口中念念有词:“那我就去赏个月,总能给我吃碗酒酿圆子了吧。”说完也不管众人诧异的目光,快步走了出去,留下舒嬷嬷和身旁侍女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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