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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们大多数人的物质条件都有所改善。他们一年能买得起一两件衣服,或买布料来做衣服了。她们开始买得起酒和食物,办得起派对了。布利斯和比尔给他们那空荡荡的客厅添置了一张便宜的咖啡桌和一盏吊灯。诺姆和米拉为诺姆的母亲送给他们的旧沙发做了一个沙发套。孩子们长大了一些,有的已经上了学。女人们有了余力社交。客厅拿来公用,丈夫们也被拉拢到她们的小社会中来。从那以后,男人们才会在某个周末的下午,推着割草机,隔着草坪简短地聊上几句。
米拉是第一个开派对的,大家几乎都来了。小小的客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当天下午还堆在沙发一角的洗好的衣服、散落一地的玩具,到了晚上都被扔进了壁橱里。几张小桌子上摆着盘子,里面是盛装魔鬼蛋、橄榄、奶酪和饼干,还有装着薯条和椒盐脆饼的篮子。尽管这些女人几乎每天都会见面,可她们聚在一起时依然聊得热火朝天。男人们还是平常的样子。他们的着装比工作时稍微随意一些,但都穿着整洁的运动夹克和锃亮的皮鞋。而女人们呢?破旧的宽松裤子、没化妆的脸、头上的卷发夹和身上的围裙统统不见了。她们穿上低胸裙,戴上水钻首饰,高高盘起头发,穿上长筒丝袜和高跟鞋,抹上眼影,涂上口红。她们个个魅力四射,今晚经过盛装打扮之后,她们显得优雅迷人。而且她们也知道自己很美。她们径直走进客厅,说话的音调比平时都高;她们笑得比平时更大声、更放松。
男人们也感觉到有些东西不同以往,他们只是耸耸肩,把客厅留给“姑娘们”,自己端着威士忌去厨房谈论足球赛、汽车和性价比最高的轮胎。女人们穿着不太熟悉的衣服在不太熟悉的屋子里,不安地面面相觑。突然,她们相互品评起来,看着别人身体的曲线或长长的睫毛,就好像以前从没见过这些似的。她们对眼下的一切懵懵懂懂。
这些女人从没离开过她们的孩子,要想外出,就得花钱找保姆,出去吃晚餐,看演出或是看电影,这些都得花钱,而她们从没有过钱。怀孕给她们的教训是,关于将来,不能想太多:将来就是现在。她们的眼界被生活限制着。
可是,今晚她们都盛装打扮走进这个客厅,相顾傻笑着。她们眼见彼此焕然一新。她们都还年轻,都很美丽动人。出门前,她们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发现她们和自己模仿的那些人——时尚杂志和电影杂志里那些魅力四射的女人——相比起来,也没多大差别。她们隐约意识到,除了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她们还有另外一个自我。那是一种奇迹。她们似乎还可以有一次机会,能过上与现在不同的生活。她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也没去追究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她们中没有人会抛弃自己的孩子,没有几个人会丢下自己的丈夫。但是,要过上不同的生活,好像这两点都是必需的。不过,无论如何,她们都已经觉得很舒展了。
她们不承认这是一种幻象。她们一起坐在客厅里,和往日坐在厨房里时一样,只不过混合威士忌代替了咖啡。她们开始聊天,谈论艾米因为最小的孩子得了麻疹而不能来,谈论汤米看到晚餐是蟹肉薄饼时的反应,谈论福克斯一家计划在婴儿出生后把房子扩大。但她们都心里痒痒的,有什么蓄势待发。最后,有人(是娜塔莉?)说了一句:“还有男人们呢!”大家马上表示赞同了。有人站起来(是布利斯?)说:“我把他们叫进来。”说着去了厨房,但并没有返回来。是啊,打扮成这样,穿着不舒服的内衣、紧身褡和高跟鞋,戴上假睫毛,用发胶把头发定型,不是为了坐在客厅里谈论她们每天都谈论的那些琐事,对此,她们都笑着表示同意。娜塔莉带了几张唱片来,她和米拉用留声机放音乐。有辛纳屈、贝拉方特、安迪·威廉姆斯、约翰尼·马蒂斯、艾拉·费兹杰拉和佩姬·李[3],这些是她们都喜欢的。然后,男人们陆续参与进来,谈话变得更热烈了,一群人聚聚散散,几个人开始有了醉意。最后,阿黛尔的丈夫保罗站起来和娜塔莉跳舞,肖恩和奥利安跳完,又和阿黛尔跳。
到午夜时,有许多对儿在跳舞,人们互相交换着舞伴。几乎每个人都与别人暗暗调情。要不然,口红、珠片、胸衣还有什么意义呢?第二天,大家都觉得自己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几年来最棒的夜晚。对于是否还要举行这样的派对似乎毫无异议,丈夫们和他们的妻子一样赞同。
这听起来也许有些好笑,但其实这些派对单纯得可怕,之所以说可怕,是因为单纯本身就是可怕的。轻微的调情对他们有好处。男人和女人数年来都生活在被自己的性别和职业所约束的世界里。如果说,女人们觉得很难谈论外面的大世界,那么男人们会觉得,除了自己的工作,谈论其他任何东西都很难。于是,他们只好转到中间地带,谈起了汽车、游戏甚至政治,但他们无法谈论关于个人和人性的事,除了一些闲言碎语,他们对其他人一无所知;除了外在的形象,他们对自己也一无所知。这一群人对另一群人也是一无所知。
如果,在派对结束后,他们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脸颊红扑扑的,这样有错吗?如果,和别人的配偶说话时,展现出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魅力与幽默,这样是有罪的吗?或者,发现别人对自己有好感,于是放任自己的感情像蛋糕上的糖霜一样融化,这也是有罪的吗?他们可能看起来像《时尚》杂志上那些见多识广的人,但他们大多数人其实还像十四岁时那般单纯。他们尝试了做爱,有了孩子,可他们仍然对性懵懂无知。对于大多数男人和所有的女人来说,性本身是令人失望的,他们从不提起。毕竟,性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如果不是这样——如果这东西比不上偷偷摸摸的暧昧、黄色笑话、挂历上的性感女郎和成人杂志,比不上成百上千本书里女主角为爱痴狂的故事,他们又为什么总觉得欲求不满呢?对于男人来说,很奇怪的是,性是贫乏的。那是一种感觉良好的体力运动,可是完事后,他们又会觉得孤独、冷淡、筋疲力尽。而对于女人来说,那是一种讨厌的义务。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会如此享受派对唤起的心荡神迷呢?
或许是因为大多数人的性经历极其有限,一旦性生活出现问题,他们很容易怪罪到另一半头上。如果和唐上床的是玛丽莲·梦露,甚至是布利斯,而不是灰头土脸、胸部下垂、肚皮也因生过六个孩子而变得松弛的特里萨,感觉就会完全不同了。布利斯或许也会觉得,和比尔相比,性经验丰富的肖恩能让她更加兴奋,知道怎么让她保持“性致”。如今,市面上已经有很多性教育手册和指南,它们或许会教你一些不同的东西。但是,在那些年,我们只能在外部找原因。如果产生问题,不是因为我们无知,而是伴侣不对。而且这种推论似乎还得到了证实:新的性伴侣带来的刺激,足以掩饰性爱中的缺陷,直到习惯这个伴侣,缺陷又冒出来。
然而,一切性欲和不满,女人们都不会表现出来。她们只谈论开派对的事。她们计划着、准备着。男人们则像影子一样跟在妻子身后。和妻子们相比,他们不那么花枝招展,不那么引人注目,个性也不那么突出。他们就像色情电影里面的男人。编剧、导演和制片人都是男人,也有男演员,是为了娱乐男人而拍的。其中视觉的焦点都在女性身上,表现她们的身体,以及当精液射满她的脸和阴茎插入她肛门时她快乐的样子。伊索曾说过,二十世纪的色情电影就像希腊悲剧,只凸显女性的情感。这里也是如此。
男人们并没有对派对表现出不满,他们甚至愿意多花二十美元来做准备。他们允许女人为派对计划、采购、烹饪、打扫、添置新衣服。每次派对上他们都站在厨房里,每次都是女人请他们出来。他们不情愿地来到客厅,和“姑娘们”开着玩笑。他们应女人的邀请跳舞,并高兴地接受女人们对他们一成不变的舞蹈风格的恭维。好像就算在通奸的时候,他们也都是羞怯的处子,女人们则是淫荡的。好像他们是被勾引的,而他们也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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