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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中世纪对罪行的看法是非常个人化的。在但丁笔下,诈骗之罪比杀人之罪更为恶劣。所谓的罪行并不是犯法,而是亵渎了一部分自我,人们会根据你亵渎的那部分自我对你进行惩罚。在但丁简明的地狱结构里,淫欲之罪不如易怒之罪严重,而最严重的是冒犯至高权力。
这在我们看来有些奇怪,因为我们是根据施害者对受害者的伤害程度来衡量罪行的(不是罪孽——唯一的罪孽就是性)。那种无法归类的,没有受害者的罪行,令人想起古人的思维方式。不过,我对那些老观念倒是很感兴趣。我并不是要重拾那些观念——毕竟,由某种外在的权威来告诉你如何使用自己的能力才是正当的,这太离谱了;那些凌驾于人的身体和情感之上的理由,也都荒唐可笑。但是,老观念也有其理智且深刻之处:谋杀、盗窃、殴打等行为既冒犯了施害者,也冒犯了受害者。如果我们能这样想,犯罪行为也就会减少了。我根据电影和电视中的主流观念推断,人们普遍认为,犯罪就是指某人抱着侥幸的态度违反规则;毫无疑问,谁都可能违反规则,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嚣张地以为自己能逃脱惩罚。因此,规则的维护者把这种嚣张气焰打压下去就显得至关重要了。电视里的犯罪就是两股势力之间的较量,这种观点微妙地鼓励了那些大胆的人去挑衅规则。一些著名的规则维护者之所以受人喜爱,是因为尽管他们站在正义的一方,但他们也会破坏规则,会采取非正统的方法。
其实,除了害怕被发现和受到惩罚,那些非法侵入住宅、偷窃和杀人的人还会付出其他代价。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代价,因为我没有体验过犯罪。但我觉得,他对自己和自己与世界的关系的认知肯定被动摇了,其中肯定掺杂了些许伤痛、些许裂痕和绝望。当然,除了那些犯罪的人,我猜其他人也常有这样的感觉。有时,最可怕的罪行往往却是完全合法的。所以,或许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或许想把犯罪这回事说清是不可能的。但是,古人对罪行的理解给了我们重要的启示,尽管还需完善,但难掩其智慧之光:好的人生就是任何一部分自我都没有被扼杀、被离弃,各部分自我之间也不曾相互压迫的人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个体才拥有成长的空间。但空间也是需要代价的,任何事都需要代价,而且不管我们做何选择,都不会乐于付出代价。
米拉就像当初陷入奴役一样突然获得了自由。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她本可以拒绝离婚,也可以爽快答应,不提任何要求。可最终她同意了离婚,并向诺姆要了一大笔钱,说是她十五年来服役的报酬。诺姆很吃惊,他没想到她是如此看待他们的婚姻的,可同时,他也不忘争辩要扣除她吃穿用度的费用。
离婚并没有给她美好的自由,感觉更像是在暴风雪中被赶出了因纽特人的冰屋。天地广阔,但处处冰冷刺骨。
她心灰意冷,坐在桌前一页一页翻看记满她辛劳的纸,同时查看有哪些公司需要会做这些事的员工。她濒临崩溃。有几天,她就像失控的火车,在家里横冲直撞,拼命地擦洗,从地窖到阁楼,再到每个壁橱,她要把这十五年来的污渍都擦干净。可无论怎么擦,依然无法抹去诺姆的痕迹——那两个孩子。一开始,她偶尔会把气撒在他们身上。其他时候,她就不停地哭,悲恸欲绝,第二天去买东西时还得戴上太阳镜。有时候,她会待在浴室里,泡澡,擦浴油,刮腿毛和腋毛,染发,化妆,试各种衣服,最后再换上旧睡袍。
她开始在白天喝酒。有几次,孩子们放学回家,看到她喝醉了,脚步踉跄。有一次,诺姆回来拿他的东西,发现她喝醉了,还严厉地警告她,如果她再这么“颓废下去”,他就把孩子们带走。她蓬头垢面,穿着打理花园时穿的宽松长裤,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她靠在椅背上,笑了。
“带走吧!”她对他叫道,“你那么想要他们,就带走好了!他们也是你的孩子。长得也像你,跟你一样大男子主义!”
诺姆大惊失色地退了出去,从此再没回来过。每次想起这个场景,米拉都会忍俊不禁。她把这件事讲给玛莎听,讲了一遍又一遍。“哈!‘米拉,我警告你,我要把孩子们带走!’哈!他才不想要他们呢。他们会限制他,让他没法跟他的小淫妇厮混。”
然而,到了晚上,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心情越发沮丧。一天晚上,玛莎打电话过来。她们已经习惯了在任何时间都可以打电话给对方,因为再也不用担心丈夫们会抱怨。玛莎凌晨一点打了一次,一点半打了一次,两点又打了一次,可都没人接。她放心不下,于是穿好衣服,开车去米拉家。米拉的车停在车库里,玛莎不住地按门铃,直到诺米睡眼惺忪地来开门。玛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诺米回去睡觉,仿佛凌晨三点来访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近来,两个孩子的生活中出现了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混乱,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每天耳闻目睹,却保持缄默。他们神情木然,只管做自己的事。所以,当玛莎在屋里到处找米拉的时候,诺米已经回到床上,并且睡着了。玛莎在浴室地板上找到了米拉。她的手腕割破了。地板上有血,但不是很多。玛莎把她的手臂洗干净,替她绑上了止血带。她手腕上的割痕并不深,只是割破了小静脉,并没有伤到大动脉。可她仍然昏迷不醒。玛莎把地板擦干净,用冷水帮米拉洗了脸,她这才慢慢苏醒。
“你在干什么,喝醉了吗?”
米拉看着她:“我想是吧。”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哦,对啊。是我干的,我割腕了,我真的割腕了。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嗯,但你方法不太对。”玛莎说。
米拉站起来:“我想喝一杯。”
于是她们下楼去。
“你把孩子们留在家了?”
玛莎点点头。
米拉看了看表:“没关系吗?”
“老天,莉萨都十四岁了,可以自己在家了。”
“好。”
她们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抽烟。
“我一直在想,我应该好好关心孩子们,可我没有。”
“嗯,我理解。在那么痛苦的情况下,什么都不重要了。”
“是啊,就连报复诺姆也缓解不了我的痛苦。他可能会愧疚一阵子,但更可能因为我妨碍了他的计划而恼火,怪我把孩子们推给他。而且即便这样,他也总有办法的。他有钱啊。我不能拿他怎样,除非杀了他。我若能打他一顿,心里也会好过些,但我不能。我真想一枪毙了他,可也还是解不了我心头之恨。我想让他哭,想让他和我一样痛苦。”
“我想乔治对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哦,乔治忙着自怨自艾,根本来不及生气。他要是会生气,那才新鲜呢。”
“是啊。听着,米拉,你得找些事做。”
“我知道。”她叹息一声。
“回学校怎么样?”
“好啊。”
“那好,”玛莎站起来,“我明天要去学校,九点还有课。中午我在学生活动中心等你,一起吃午饭。然后,我们一起走动走动,看看能做些什么。”
“好吧。”
于是,就这么定了。不需要再进一步讨论什么。此时,她们都非常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她们的任何行为和情感都无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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