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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六十九度三十七分四十二秒,西经九十八度四十分五十八秒
一八四八年四月二十四日
除了生病、处在饿得半死的状态、牙龈流血、害怕两颗侧面的牙齿会掉、累到担心自己会随时昏倒以外,今天是约翰·厄文一生中最快乐的几天之一。
昨天和今天一整天,他和加入这支探险队前在炮手训练舰优秀号上的老友乔治·亨利·哈吉森,分别带领两组人打猎及真正地探险。这支受诅咒的探险队三年来几乎一直都待在一个地方挨冻,这次让第三中尉约翰·厄文第一次成为真正的探险家。
他要往东边去探险,也就是十一个多月前葛瑞翰·郭尔中尉来过的岛,说实在的这地方还不值得一个中国人来撒泡尿。岛上尽是冰冻的沙砾地与低矮的小丘,没有一处高过海平面二十英尺,居住在这里的只有狂吼的风、一洼洼深雪,以及更多冰冻的沙砾,但是厄文现在真的在探险。今天早上他已经看到一些没有任何白人,甚至地球上人类从来没看过的东西。那只不过是更多由冰冻沙砾构成的矮丘,以及饱受强风吹刮的冰雪洼地,连半只北极狐的足迹或被风干的环斑海豹尸体也没有,但那是他的发现:大约二十年前,詹姆士·罗斯爵士的雪橇队从北海岸到达胜利角,但是约翰·厄文,来自布里斯托、后来却成为伦敦的年轻少爷,却是第一个到威廉王陆块内部探险的人。
厄文有点想把岛上这片土地命名为厄文荒原。有何不可?离惊恐营不远的峡角是根据约翰爵士的妻子珍恩·富兰克林夫人的名字命名的,但是她凭什么得到这殊荣?她不过是嫁给一个又肥又秃的老头罢了。
几支雪橇队的人已经各自培养出感情。所以昨天厄文去打猎时,带的六个人就是他那支雪橇队的原班人马;乔治·哈吉森照着克罗兹船长指示出去勘察时,也是带着自己的人。厄文这队猎人在雪上连动物的足迹都没看到。
厄文中尉得承认,昨天他手下的人都带着霰弹枪或毛瑟枪,自己则只在外套口袋里放了一把手枪,今天也一样,这让他几度对拿着一把枪走在他身后的副船缝填塞匠希吉感到担心。但是,没有事发生。马格纳·门森还在二十五英里外的船上,希吉不仅很有礼貌,还对厄文、哈吉森及其他军官特别恭敬。
这让厄文回想起,他和兄弟一连上了几天冗长沉闷的课,心烦气躁地开始喧闹时,他们在布里斯托的家庭教师是怎么处理的。他把几个男孩分别带到老宅的几个房间里,然后一连几个小时为他们个别授课,从老宅二楼厢房的某一间走到另一间,他那双有扣环的高跟鞋踩在老旧的橡木地板上,在廊间发出回音。约翰和他的兄弟大卫与威廉一起聚在坎朱伊先生身旁时原本气势很盛,各自单独面对脸色苍白、双膝肿大、身材高大、戴着白色假发的家庭教师时,反而变得畏缩了。
厄文原本不太想跟克罗兹船长提出请求让门森留在船上,但现在他很庆幸当时鼓起勇气说了。他更高兴的是,船长完全没有追问理由;厄文从来没告诉船长,那天晚上他在底舱看到副船缝填塞匠和大个儿水兵之间发生的事,将来也不会告诉他。
但是今天希吉或其他事都没给他压力。侦察队里除了他自己带了一把手枪之外,唯一携带武器的人是艾德温·劳伦斯,他带了一把毛瑟枪。在惊恐营那一排小船附近的空地上,船员们做过射击练习,结果显示他这一组人里只有劳伦斯的射击技术勉强还可以,所以他就成为今天的守卫及保护者。其他人只在肩膀上挂着帆布包,那是用一条皮带临时制成的悬挂背袋。水手舱班长鲁本·梅尔喜欢发明新玩意,他和制帆手老莫瑞合作,为每个人做了一个帆布包,船员们很自然就称它们为“梅尔包”。在帆布包里,可以放他们的铅制或白制水壶,一些比斯吉及猪肉干,一罐以防不时之需的葛德纳食物罐头,几件替换衣服,克罗兹叫人赶工制成用来防止阳光射瞎眼睛的网格护目镜,打猎用的备用火药与子弹,以及一时无法赶回营地而得在外面野营时需要用到的毛毯睡袋。
今天早上他们已经朝内陆走了超过五小时,几个人尽可能待在稍微隆起的沙砾地上。这里的风势较强劲,也比较冷,但是和堆满冰雪的洼地比起来容易走得多。他们没看到能增加生存机会的东西,连长在岩石上的绿色地衣与橙色苔藓也没看到。厄文曾经在惊恐号会议室的藏书里读过,包括两本约翰·富兰克林的书:饥饿的人可能会将刮下来的苔藓或地衣煮成汤来喝。非常饥饿的人。
厄文的侦察队停下来,一行人蜷缩在低处以避开强风,准备吃顿冰冷的晚餐,喝些水,并且得到这时候最迫切需要的休息。厄文把指挥权暂时交给主桅台班长汤马士·法尔,然后一个人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他告诉自己,这些人因为过去几个星期劳动量惊人的拉雪橇任务已经累得不成人形了,他们非常需要休息。但真正的原因是,他需要独处。
厄文告诉法尔他一个小时之内会回来,而且为了避免迷路,他会走到比较没风的积雪洼地,留下自己的靴印,以便能循着脚印找到回来的路,或让其他人在等不到他时可以根据足迹找到他。当他独自一人快乐地继续向东走时,他吃了一块硬邦邦的比斯吉,他那两颗牙齿已经松动得很厉害了。他把饼从嘴里拿出来时,上面沾了一些血。虽然肚子很饿,但厄文这几天来没什么食欲。
他穿过另一片雪洼,再次踏上冰冻的沙砾地,然后辛苦地顺着斜坡爬到另一个被风扫得光秃秃的低脊上。接着,他突然停下来。
有些黑色斑点在前方那一大片被风雪覆盖的低谷里移动。
厄文用牙齿咬掉连指手套,然后伸手在梅尔包里摸索,想找出他非常珍惜的东西——刚加入海军时,伯父送给他的铜制望远镜。由于铜制目镜会粘在脸颊与眉毛上,所以他没让望远镜靠到脸上,看到的影像也因此很不稳定,即使他用两只手扶着长筒镜。他的手在抖。
他原先以为是一小群毛茸茸像动物的东西,到头来竟然是人。
哈吉森的狩猎队?
不是。这些身影穿的是沉默女士身上那种厚重的毛皮外衣,而且这十个正辛苦穿越雪谷的身影虽然走得很近,却不是排成一纵列;何况哈吉森只带了六个人。而且哈吉森今天是带着狩猎队沿着海岸往南走,而不是往内陆来。
这一群人带着小型雪橇,哈吉森的狩猎队没带雪橇,而且惊恐营里也没有他现在看到的这么小的雪橇。
厄文调整心爱望远镜的焦距,然后屏住呼吸以减少望远镜晃动。
这部雪橇是由一群狗在拖行,至少有六只。
这些人要不是打扮得像爱斯基摩人的白人搜救队员,就是真正的爱斯基摩人。
厄文不得不将望远镜放下,单膝跪在冰冷的沙砾地上,把头低下来一阵子。地平线似乎在旋转。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用意志力勉强抵挡身体的疲累,但现在他感觉晕眩像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断涌出,漫过他全身。
这件事改变了一切。他心想。
他们似乎还没发现他,也许是因为他已经爬上斜坡了,灰暗的外套融入灰暗的岩石背景中,很不容易被看到。下面这些人有可能是从更北边、但距这里不远的某个不知名爱斯基摩村落里出来的猎人。如果是这样,幽冥号与惊恐号上一百零五个生存者几乎确定得救了。这些原住民不是会给他们东西吃,就是会教他们如何在这块没有生命的陆地上自己找东西吃。
那些爱斯基摩人也有可能是出来打仗的战士,厄文透过望远镜瞥见粗制的长矛,看来是用来对付据说已经到这里来侵犯他们土地的白人。
第三中尉约翰·厄文知道,不论是前者或后者,他都该走下去与他们会面,并且弄清事情真相。
他将望远镜收起来,塞在肩包里那几件多带的毛衣之间,然后把一只手举高,希望那些未开化的人会把这动作解读成问候与和好的手势,之后沿着面前的长斜坡,走向那十个突然停下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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