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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应该被送入万神殿。
——圣鞠斯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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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80年代的世界,曾经是一个比我们今天的世界既要小得多也要大得多的世界。这是我们对那个世界的第一个看法。从地理方面看,当时的世界比较小,因为,即使是那个时代受到过最好教育、见识最广的人——比如说,像科学家兼旅行家洪堡(AlexandervonHumboldt,1769—1859)这样的人——也只了解这个人类栖息的地球的局部地区。(相对于西欧,那些在科技方面较不发达、较不具扩张性的社群的“所知世界”,显然要比西欧所认知的更小,小到只是地球的微末部分。没有文字的西西里农民或是生活在缅甸山陵中的耕作者,就是在这样的小天地里度过他们的一生,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永远一无所知。)由于有像库克(JamesCook)那样具有非凡才能的18世纪航海家的探险活动,大洋表面的大部分地方(尽管绝不是所有地方)才得以经由考察绘制在地图上,尽管在20世纪中叶以前,人类对海底的知识仍微不足道。人们已能了解到各个大陆以及大部分岛屿的概貌,尽管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还不太精确。人们对于分布于欧洲的山脉面积和高度的知识比较精确,而对于拉丁美洲的情况,则了解得非常粗略。对于亚洲,所知甚少。至于非洲[除了阿特拉斯山(Atlas)以外],在实际用途方面毫无了解。除了中国和印度,世界上大江大河的流径对于世人都充满了神秘色彩,只有少数靠设陷阱捕兽的猎人或商人,诸如深入加拿大印第安人地区的皮货商,才了解他们所在地区的河流走向,或者说曾经有所了解。除了几个地区之外——在几块大陆上,他们只从沿海伸入内陆不过几英里——世界地图都是由商人或探险家的明显足迹穿越过的空白空间所组成。要不是由于旅行家或在遥远前哨站服务的官员们,搜集了一些粗略但尚能管用的二手甚或三手资料,这些空白地区甚至会比实际上标明的还要广大。
不仅“所知的世界”比较小,而且现实的世界也是如此,至少在人类活动的世界是如此。由于无法取得实际的人口统计资料,所有现有的人口评估完全是靠推测得来。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即当时的地球只能养育相当于现今人口的很小一部分,可能不超过今天的13。如果我们最常引用的那些推测数据出入不是太大,那么,亚洲和非洲在当时所养活的人口比重,要比今天大一些。1800年欧洲的人口大约是1.87亿(现在的人口大约6亿),所占的比重比今天要小一些,而美洲人口所占的比例显然就更小了。大体而言,在1800年时,每三个人当中就有两个是亚洲人,每五人当中有一个是欧洲人,非洲人占110,而美洲或大洋洲人则只占133。很显然,那么少量的人口分布在地球表面,人口密度自然比现在要稀疏得多了。也许,除了一小部分地区,比如说中国和印度的某些地区,或西欧和中欧的某些地区,由于农业生产发达或者城市高度集中,可能存在着类似现代的人口密度。既然人口规模比现今要小,那么,人类有效拓居的区域自然也会小一些。气候状况(尽管气候不会再像14世纪初到18世纪初那个“小冰河期”最糟糕的时代那样寒冷或潮湿,但比今天可能还要冷一些、湿一些)遏制了人类在北极圈内定居的极限;流行性疾病,例如疟疾,在很多地区仍然制约着人口的增长,比如意大利南部的沿海平原,实际上长期无人居住,到了19世纪,才逐渐有人定居。原始的经济生活方式,特别是狩猎和(在欧洲)游牧,浪费了土地,使得人们无法在整片地区安家落户,例如意大利东南端的阿普里亚(Apulia)平原。19世纪早期的旅行家留下了他们描绘罗马四周地区的图画,那是一个空旷且到处都是废墟的疟疾流行区,少量牛羊伴随着三三两两古怪奇特的盗匪,这就是当时人们所熟悉的地方风景。当然,很多土地在开垦之后,贫瘠依旧,杂草丛生,到处是水涝的沼泽地、粗放的牧场或森林,甚至在欧洲也是如此。
比较小的第三个现象表现在人类的体形上:总的说来,那时的欧洲人明显要比今天的欧洲人矮小许多,我们可根据应征士兵的大量体格统计数字,从中取一例来加以说明。在意大利西北部利古里亚(Liguria)沿岸的一个县里,从1792—1799年所招募的新兵中,身高不足1.5米(59英寸)的人占了72%。[2]但这并不表示18世纪晚期的人要比我们来得纤弱。法国大革命中那些骨瘦如柴、发育不良、没有受过训练的士兵,他们所具有的体能耐力,只有今天那些活跃在殖民地山林丛中小巧伶俐的游击队员们才可以相比。以每天30英里的速度,全副武装,连续行军一周,是家常便饭的事。但是,用我们今天的标准来衡量,当时人们的体质很差,却是不争的事实。那些身娇命贵的国王和将军都把他们的性命系于“高个子”身上,由这些人组成精干强悍的卫队、身披甲胄的骑兵护卫队,以及诸如此类的保安人员,这一切都说明了上述事实。
然而,如果说当时的世界在很多方面都比今天来得小,那么,交通的极端困难和不稳定性却使当时的世界实际上要比我们今天的世界大得多。我并不想夸大这些困难,按照中世纪或16世纪的标准来看,18世纪晚期是一个交通工具众多且快速的时代,即使在铁路革命以前,道路、马车和邮政服务也已大有改善。从18世纪60年代到该世纪末,由伦敦前往格拉斯哥(Glasgow)所需的时间,已从10—12天缩短到62小时。18世纪下半叶建立的邮车或驿车系统,在拿破仑战争末期到铁路铺设这段时期内大为扩展,它不仅加快了速度—1833年,从巴黎到斯特拉斯堡(Strassburg)的邮件递送只需36小时——而且已形成定期性的服务。然而,陆路的旅客运输量依然很小。陆上的货物运输不仅速度慢,而且费用昂贵,令人生畏。对那些经营官方事业或从事商务的人而言,相互往来是绝对无法断绝的,据统计,在与拿破仑开战之初,计有2000万封信件经过英国邮差之手(到本书所论时期尾声,信件数量又增加了10倍)。但是,对于当时的大多数人来说,信件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因为他们不能识文断字,而且,出门旅行——或许除了往返于市集的路途而外——完全是异乎寻常的事。倘若他们或他们的货物要走陆路,那么,他们绝大多数靠步行,或者依靠速度缓慢的二轮货运马车,这种方式甚至在19世纪早期还运输了56的法国货物,其速度每天尚不足20英里。送急件的人长途跋涉,行色匆匆;马车夫赶着邮政马车,捎带着十来个过往行人在坎坷的道路上颠簸,每个乘客都颠得散了骨架;贵族的私人马车在路上飞驰。但对于那个世界的大部分人来说,牵着马匹、骡子步行的车夫,仍主宰着陆上运输。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水路运输不仅简单、低廉,而且通常也更快速(如果排除变幻莫测的天气干扰)。歌德(Goethe)在意大利旅行期间,从那不勒斯(Naples)乘船到西西里返往时间分别用了四天和三天。这位才子对于旅途花费的时间之短感到惊讶,他用这几天时间舒舒服服地完成了与陆上路途一样的旅行。码头所及的距离就是世界的距离:从实际意义上看,从伦敦到普利茅斯(Plymouth)或利斯(Leith)的路程要比到诺福克郡布雷克兰村(BrecklandofNorfolk)的路程更近一些。从墨西哥的维拉克鲁斯(Veracruz)到西班牙南部的塞维利亚(Seville),要比从西班牙中北部的巴利亚多利德(Valladolid)出发更容易。从巴西的巴伊亚(Bahia)去汉堡(Hamburg),要比从东普鲁士的波美拉尼亚(Pomeranian)走内地更方便。水路运输的主要缺点就是间歇太长,即使到1820年,从伦敦发往汉堡和荷兰的邮件,每周才两次,发往瑞典和葡萄牙的每周只有一次。至于发往北美的邮件,则是一月一次。但是,波士顿、纽约与巴黎的联系肯定要比喀尔巴阡山的玛拉马罗斯郡(Maramaros)与布达佩斯之间的联系密切得多。正因为通过远洋运输运送大量的货物和人员比较容易,所以两个相距遥远的都市之间的联系,要比城市和乡村间的联系更方便。比如说,从爱尔兰北部港口花五年的时间(1769—1774年)运送4.4万人到美洲,要比花三代人的时间运送5000人到苏格兰的邓迪(Dundee)还要容易。攻陷巴士底狱(Bastille)的消息在13天内已在马德里家喻户晓,而在皮隆尼(Peronne)这个距首都只有133公里的地方,直到巴士底狱陷落的第28天,才获悉来自巴黎的消息。
因此,对于当时的大多数居民而言,1789年的世界广袤无边。除非被某种可怕的偶然事件,比如被军队征募所抓走,大多数人是生于斯、长于斯,并且通常就是在他们所出生的教区里度过一生。法国当时共有90个省,迟至1861年,在其中的70个省中,910以上的人就只生活在他们的出生地。这个世界的其他地区都是政府代理人和传言谈到的事,没有报纸,即使在1814年,法国杂志的正常发行量也只有5000份,除了一小撮中上层阶级以外,几乎无人能识字断文。流动人口,包括商人、小贩、短工、工匠、流动手工业者、季节性雇工,还包括四处行乞的托钵僧或香客,乃至走私分子、强盗和市集上的老乡这类范围广泛、行踪飘忽不定的庞杂人群,这些人负责把小道消息传给大家。当然,战争期间散落于民间或者在和平时期驻防民间的士兵也负责传播消息。很自然地,消息也通过政府或教会这类官方渠道传给大家。不过,即使是这种遍布于全国的政府组织或者基督教组织的地方人员,他们很多也是本地人,或者说,他们定居于一处,终身为他们的同类提供服务。在殖民地以外的地区,由中央政府任命,并被派往接任地方职位的官吏,此时才刚刚出现。在国家所有的基层官员中,或许只有部队的军官才有指望经常迁徙,过着四海为家的生活。这些人只有在他所辖地区内,从各种各样的美酒、女人和战马中求得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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