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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敞潮是个医痴,听到“隔代遗传”这几个字顿时眼睛一亮,忙叫阿康详细解说。阿康觉得自己纯属嘴贱,惹了这么个大麻烦。本来阿康就觉得这宋朝是因为看着前朝出了个武则天,把宋朝的男人都吓着了,弄出了一堆狗屁礼教来欺负女人。所以一听黄敞潮的话茬,不自觉的就替那个素未蒙面的女子打抱不平。要知道,在宋朝,单凭这么个事,即便无凭无据,那群无知村夫村妇也能把人逼死。阿康对这种事自然是气不过的。本想黄敞潮是个医生,如果他明白其中道理,以大夫的角度来解释,或许那妇人还能有个活下来的可能。可却忘了就自己这点底子跟宋代的人谈遗传学有多艰辛。
这面黄敞潮兴致勃勃,问起来没个完;那边阿康一狠心,说只要黄敞潮能把那个金发婴儿的纠葛给开解开来,自己就把关于遗传学的听闻都讲给他。那生了怪婴的庄子所在的一大片土地,本就是黄家的。黄敞潮既是地主、又是大夫,在那一家的宗族里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解说个纠葛也没什么大不了,当即答应下来。可怜阿康那点生物学的底子还是高中生物课上攒的,能说得清楚才是怪事。直把什么“遗传信息”、“隐性基因”、“显性基因”、“精子”、“卵子”、“XY基因”的全都诌上来了,直说的口干舌燥、不知所云;且看黄敞潮听的是时而目瞪口呆、时而眉开眼笑,总之是意犹未尽。期间黄敞潮又不断就此论题提出疑问,阿康大多只能答个模模糊糊,最后实在是有点快崩溃,只得说自己是在书上看的、因为不曾学医,懂得也不是太多,黄大夫若是有兴趣大可以亲自去研究一番。这才算是将此事暂时了结。
黄敞潮离去之后,阿康方想起刚刚自己给出的条件该是请他教自己医术,好好的一个机缘就这么错过去了。阿康一时心中懊恼,便不曾留意马大元神色。马大元听及阿康与黄敞潮这一席言谈,那脸色当真是变幻莫测。虽说马大元是个武人,又是混的丐帮,的确是不讲究那么多礼教规矩,可这两个人说的也是太过惊世骇俗了点。有心说他们吧,这两人还真都是正正经经、一心一意的说医术学问;不打断他们吧,还真不知他们还会说出什么不成话的来。好不容易这个学医成痴的黄老弟算是走了,马大元总算是松了口气,再让他听下去,恐怕他都会脸红的发紫了。
马大元端着个茶杯,看着阿康自黄敞潮走后便开始神情自若的收拾杯盘,并未觉有何不妥。思量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阿康你先停手,且先坐下歇歇。”
阿康闻言一愣,抬头看看马大元,便也就顺从的坐下,等他下文。马大元见她如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只得咳了一咳,略掩尴尬,方才言道,“才刚你和黄老弟所言,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千万莫在外面提起。对你……对你名声不好。”
阿康一愣,将刚刚的话大概回想了一下,脸哄的一下红了上来。当时她竟想着当年在生物课上老师都是怎么讲的了,压根忘了这些话在此时的普通人听来有多……不正经了。马大元见阿康此时的脸色自己倒先不安起来,觉得自己话说得重的。毕竟黄敞潮是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况且他两人刚刚所说自己是亲耳听到的、亲眼所见,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马大元刚想安慰阿康几句,谁想阿康急急起身,说了句,“知道了,是我做的不妥,以后不会了。”便仓惶而去,躲入房中。
结果黄敞潮倒像是逮到了个稀罕物,每日替马大元诊疗之后,总是时不时的叫上阿康问上几句“小嫂子可在书里还读过什么稀罕事啊?”阿康若说不记得了,这黄敞潮就会立时变脸,胡说八道什么“给马大元瞧病瞧了这么久,都没什么新鲜的了,太无趣,不给瞧了”,“总来马家太闷了,心情不好,一个出错,弄不好就把马大元治死了”,最扯的是还说过“没好玩的事说来听,没开药方的情绪,不开药了”!阿康不知道他这是被周伯通上身了,还是桃谷六仙附体了,怎么会突然这么不着调。马大元见他闹得厉害,刚想开口劝解,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黄敞潮就开始啰里吧嗦什么“重色轻友”啦、“娶了媳妇忘了恩人”啦……直吵得马大元发昏、阿康头大。阿康想想胡青牛、平一指,琢磨着是不是在江湖上混的医生都这么有个性、没准谱;又见这黄敞潮闹起来半天、一点善罢甘休的意思都没有,对于他能不能一发神经就真的不管马大元,心里还真是没底。于是不得已,阿康每次都搜肠刮肚的想自己知道哪些跟医学有关、而在这个时代尚算是新奇事物的见闻。结果,每日遇上黄敞潮,是阿康最大的煎熬。
其实黄敞潮这阵子也有些乐极生悲,把自己折腾大发去了。阿康能跟他说的,都要斟酌一番,结果倒将人家引入歧途了。
阿康跟他讲解剖学于医学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当时中医尚无系统的解剖学理论,阿康跟他说“若有兴趣,可去请教仵作或是您自己跟官府说说、看能不能去义庄找具尸体练练手、验证一下理论”。又讲起吐蕃的天葬仪式,因为天葬师多是家族世代相传的营生,所以有的天葬师家族应该会有比较系统的解剖学知识的传承。就是不知人家肯不肯教给外人。
先不说马大元本来端了碗黑红、腥苦的汤药正准备一口气喝下去,听了这些话差点把上顿的汤药吐出来。黄敞潮倒是觉得又惊又喜,想着阿康的主意似乎不错。之后连着几天都颇为消停,诊脉、行针、用药之后,嘱咐几句便行色匆匆的离去,跟之前的歪打胡缠比起来,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阿康刚刚庆幸这个世界终于又恢复了宁静,还没安稳几天,黄敞潮旧病复发了!——呃,该叫故态萌生才对。
阿康又开始回想前世每每去医院的经历。记忆中觉得西医比中医强也就强在外科了,想来若是此时研究外科手术,最大的难点就是消毒、静脉注射和术后护理。忽然想起历史课上讲到世界古代史的时候曾说过,早在公元前,古印度就可以做较为复杂的眼科手术,想来古印度人一定是有一些解决的方法。遂把这个跟黄敞潮提了提,又问及据说华佗能做开颅手术,不知道黄敞潮会不会。史书上记载华佗被曹操抓起来之后,曾在狱中著了一本医书,交给了看守他的狱卒,希望能把自己的医术传出去,惠及后世。哪知那狱卒胆小怕事,竟将其给烧了,故而华佗的医术便失传了。黄敞潮和阿康聊起此事,不胜唏嘘,甚为惋惜。阿康却觉得实情也许并非如此。阿康说曹操为人多疑,故而害了华佗;但也正因为他多疑,他就更怕死,也未必就坚信自己没病。不管怎样华佗总是他的一个能够痊愈的希望,一个大夫又没有兵权、势力威胁他,他怎么会就那么斩断自己的生机呢?更何况,若是那狱卒真的胆小怕事,把医书付之一炬,那这个事又是打哪里传出来的呢?华佗死了、狱卒定是不敢声张的。所以阿康觉得这医书当时应该是落在曹操手里,为防有人借此事再生事端,故而故布疑阵。
黄敞潮听了虽觉惊讶,但也觉得阿康说的有些道理,便问道依阿康之见,这医书如今可否还在。
阿康想想,说如果是曹操把这书留下了,自然应会传给历代魏主,之后魏又被司马氏篡了权,再然后就是兵荒马乱了。想来这医书要么毁于战火、要么被收在皇宫大内、要么就是曹氏的随葬了。想来曹氏魏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黄大夫真的感兴趣,要不要找人把那几个姓曹的陵墓撬了、到里面好好找找?
话音未落,马大元一口汤药就噗了出来。阿康一见,就知道自己教人家挖坟掘墓这个主意又刺激着马老先生了。赶忙说,要不您好好研究一下华佗之前的医学典籍,华佗既然能创出开颅手术之法,您也一定能自己想得出来。说完急忙窜走。
黄敞潮安静几日之后又开始问阿康如何得知天竺医术。阿康愁眉苦脸,只说是道听途说,也不管他信不信。阿康言道,听家乡的老人说,在唐朝的时候,曾有天竺医者东渡行医,当时的天竺外科手术、整骨科和眼科的医术便传入大唐,医圣孙思邈还在著述中提到过天竺的按摩法。后来历经五代十国的战乱,天竺医术虽是对中医有深远的影响,但毕竟流失颇多,也没有系统的文字记载。想来在天竺国应该有相关的医学典籍,只可惜当代没有个学医的玄奘,愿去取些医经回来。
黄敞潮听后又是一阵沉思。马大元见他过了足足八、九日没再提这个话头,刚想擦擦冷汗,万幸这个医痴的疯劲终于过去了。谁想黄敞潮忽然每次行医都把阿康叫来,要她站在一边看着,从诊脉、下针、到药方,每一步都跟她细细讲解,还逼着她句句都要懂,每个下针的穴位、作用都要记得。阿康一是见他抽风次数太频繁有些惊倒,不敢不听他的;二是借机学点东西自己也觉得还不错,倒也颇为用心。倒是把个老马别扭坏了,却又偏偏奈何不了黄敞潮。
阿康本来能跟着黄敞潮学医算是得偿所愿,且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虽是学得颇为辛苦、小心,却也是暗爽到不行。大半个月下来,平时黄敞潮常给马大元扎的那几个穴的位置、功效,马大元喝的药方里的每一味药材及药性、君臣佐使,阿康全都记了个烂熟,感觉自己很是上道,心里正有几分小得意。哪知这日黄敞潮竟要阿康来给马大元施针!阿康见黄敞潮一脸严肃,并无半分玩笑之意,当即觉得自己比当日被马二嫂逼着上马时还要腿软。刚想告饶,哪知黄敞潮眼睛一瞪道,“有我在这,你又弄不死他,有何好怕!”阿康心道,就是有你这种大夫才可怕!
马大元很想一骨碌滚起来,可又觉得太失颜面、有些做不出来。另外也是太了解黄敞潮的性子,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深知若是一旦拂了他的意、把他性子惹起来,那才叫麻烦大了去了。马大元直叹,“早听人说他‘毒公子’之名,我还说给他起着诨号的人太计较。哪知今日竟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阿康见马大元竟是一副默许的态度,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哪知马大元是眼泪肚里流,心中直道“不关我事啊!”阿康只好强做镇定,深吸一口气,稳住双手,取过银针。阿康每下一针之前,都先找到穴位,和黄敞潮先确认好位置,下针力度、入针角度、长度和速度,再来施针。第一针下去,倒还真扎进去了,且并未出血——马大元要是知道阿康就这点追求,估计都该泪流成河了——回头看看黄敞潮,黄敞潮微一点头。阿康觉得自己还挺有天分,吁了一口长气。谁想第二针开始,每针必冒血,针还立不住。黄敞潮见了利落的起针、止血、再出针,然后回头对阿康说,“下一针,继续!”阿康心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来之,则安之。”继续扎!
待到行针完毕,马大元觉得这是此生最漫长的针灸,已是记不得自己刚刚被扎了多少下,只觉得自己背上似乎是个筛子。
阿康看着自己挥汗如雨的结果,是马大元背上血流如注,四肢立刻不协调了,像只瘟鸡一样,手脚抽着走出房去。
接下来三日,每日迎接阿康的都是这种磨难。到了第五日上,阿康竟然看都没看黄敞潮,一路扎了下来,竟是行云流水般顺利、完美。可见当压力远远大于承受极限时,所能产生的,不是天才,就是变态。阿康觉得自己能够如此天才一把,一定是已经变态了。
哪知第六天起,针灸改成艾灸和石砭了。这次竟然是第一遍黄敞潮就让阿康上手,自己在旁指导、解说。艾灸和石砭,对于阿康来说,心理压力总要比针灸小得多。于是一边听这黄敞潮的讲解,一路操作下来,感觉倒也上手了。
第七日就更绝了。黄敞潮派人送了封信。说是自己这两个月有要事在身。每日由阿康代为操作艾灸、石砭之法,汤药方子随信附上,其余日常禁忌之处照旧,要马大元自己好好保重。
马大元和阿康见信后,已是相对无言了。马大元是想掐死黄敞潮又自知自己现在没这力气;阿康觉得自己竟然连三个月的试用期都不需要就直接转正了,黄敞潮实在是太信得着自己了。
马大元不得已,只得安慰阿康道:黄老弟知道马某这病难好,当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阿康莫怕,尽管放心大胆练手就是。
阿康心道,您倒是有自知之明。当即也不手软,抄起家伙就一通忙活。马大元头几日还挺冒汗的,后来也就认命了。两下倒也相安无事、太平大吉。
两个月一晃眼也就过了,阿康开始着急了。这黄敞潮能否按时回来,两个月后治疗的方法和药方是不是要换,若黄敞潮到时回不来、又该如何处置,这些都让阿康颇为忧心。还好自黄敞潮离去的第三个月头一天,“毒公子”大驾就准时出现在马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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