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钦今儿给人题字、写家书,明儿上码头抗麻袋、做车夫。他还有一身武艺,间或去卖些杂耍挣几板铜钱。他挣得的钱统统换成了曜希居士的笔墨纸砚。世家子素来锦衣玉食、吟咏风月,无功名亦受人敬仰,何曾需要为五斗米抛头露面?可邵钦偏生抛头露面了。他还偏生把余东羿供得进了贡院,将余郎供成了个新帝亲封的探花郎。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这便是余东羿的第二起,登科。关于第二落,冯渊所知不甚了了。自余东羿起复后,朝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有人说眼红说,曜希君勾结阉党,攀附权贵,也不怕惨遭阉狗反噬落得个贬黜罢官的下场。还有人诅咒说,余曜希不识好歹,一金榜题名便狼心狗肺地弃了旧妻,必会触怒仍对邵钦念有旧情的邵氏。期间,私下里,余东羿曾来找冯渊喝过几台酒。可冯渊不刨根究底,余东羿便也不说,俩人只谈游记古籍,胡天海地乱吹。几顿酒,两人喝得不伦不类。直到余相递书,凌霄卫血洗邵族三千口,朝里朝外便再无碎嘴的了。最该造|反的两帮子人都还好端端立在朝堂上呢,谁信邵师会谋反?可邵氏就是灭门了。死得惨呢,头首分离,血流成河。于是所有人都沉默,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嘴缝起来,以免惹怒了那一头恶狼、另一头猛虎,不小心步入邵族的前车之鉴。一并,众人将余东羿真被贬黜罢官的事儿也封进了尘埃里。·“罢了,罢了。”衙门案上,冯渊揉揉太阳穴,再想不动了。忽而有小役提了食盒来报:“大人,这是您宅里人递上来的膳食,说府上小郎君做了些吃食,望您尝尝。”冯渊听言心头一喜,揭开红木雕花盒盖,果真瞧见里头几道精致小菜,色味俱全。归鹤会丹青会点茶,竟还有这一番精湛的好手艺!得此子,夫复何求啊?但一想到那小家伙成日里念念不忘着的却是一个纵情欢|场、游戏人间的无心肺的浪子,冯渊又脑仁儿疼起来。归鹤还向冯渊求了情,想寻余东羿。他要拜托他寻他。可现只知余东羿与九千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单凭一股香,冯渊怎么个寻法?吃了口荷花酥,冯渊瞅了眼桌案上的私盐罪案。前些日,听说凌霄卫在小秦淮与一群晏朝游商起了冲突。余成明的盐往哪儿运?大晏。邵钦也在大晏。·巍巍然沙丘高岭,大漠,一望无际。大照有个晏州,晏州在玉门关内。当年匈奴犯边气势汹汹,一举冲过了玉门关,眼看就要长驱直入,入主中原。是晏州军民殊死抵抗,退匈奴三百余里,又退蛮夷到玉门关外,这才守得了一方国泰民安。可余氏却似乎相中了晏州军民生性剽悍、治匈奴颇有一套。他们打外敌不行,窝里横极娴熟啊,便巴巴地上大军,将人刚战胜了匈奴、人倦马乏的晏民轰出了玉门关外。如今好,晏州军民从大照百姓变成了玉门关外流民。在荒漠里,他们自起一块地叫大晏地,自建一座城叫晏大都。大晏就这么夹在了大照与匈奴之间。夹缝中的小国,处境困窘。可大照世家不管这些,他们只关心玉门关能不能再守上百年。余氏这一招,既省了大照军费开支,又搅乱了塞外局面,换得大照边境、玉门关内安息,可谓一石二鸟。自己不打让别人打。好计策!就连潘公都对余相赞誉有加。晏广义和邵钦就守着许多百姓扎根在这晏大都里。·荒漠,由春入夏。灼灼烈日,仿佛无形的刀子烘烤在大地上。刺人的风又裹挟着大地上的炙热,一股脑罩上人的面门。无风热,有风更热。沙粒吞咽骆驼的脚趾,商人面皮黝黑,额头挂豆大的汗珠,手里牵着骆驼绳,行到晏大都军营外。“烦请军爷通禀,小的来寻……”商人舌灿莲花,递了一把铜板去求小兵通传,再又寻来某位相熟的小头目。几番话打点上去,商人先解了骆驼背上的酒水囊袋、盐米布帛递给小头目,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最深处掏出丝绸紧裹着的一小包东西。“只此一件,乃邵将军故人所托,将军当也是急待见着的,还望军爷务必尽快转交。”商人狐假虎威,先好言相谈以利诱之,再抬出邵钦故人的名头以威势压迫,好叫小头目不敢私吞。这番差事就算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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