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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可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子,心情说不上悲惨,但也不舒畅就是了。磨磨蹭蹭到了正屋,听到里面愈发热闹的笑声,苏可深吸了口气,掀帘进屋,脸上竭力扬出笑容来,“公子这是从天津卫回……”
话是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太尴尬。
苏可的想法是想装作久别重逢的样子,只当那晚的事没发生过。她掀过不提,难道他还上赶着承认夜半翻墙图谋不轨吗?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舟公子其实并没有来,屋里除了福瑞家的和两个小丫头外,只有少砚一人。
少砚还一脸为难地道:“我家爷今儿要应酬客,只派了我过来送东西。”
苏可哽着喉咙点点头,脸上的五官僵硬得仿佛冻住一般。她甚至不敢移转视线去看屋里其他人的脸,只怕现下她们的表情一定透着止不住的笑意,兴许还认为她挂念他,想着他。天地良心,他们是不知道他那晚的所作所为。她只是怕他说出来而已。
“既是这样,今天累了一天,我先回去洗漱一下。”苏可说完就要走。
福瑞家的哪肯放过这好机会,当着少砚的面,忙上前拽住了苏可,拉着往大炕这边来,“等会洗漱也不迟,先来看看舟公子给姑娘带的东西。”
东西不少,胭脂水粉、钗环钏镯、绸缎料子、还有一柄珐琅手拿小铜镜。
苏可看着堆堆叠叠的东西,心情愈发糟糕。而少砚还献宝似的将炕边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拿过来,说是特意嘱咐交给她的。她看众人都是一副期待和好奇的目光,大约是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她不忍扫兴,只得怏怏地打开瞧,发现里面竟是个玻璃球罩的风灯。
透亮的玻璃球灯罩莹润光滑,外围四根防护用的细柱连接着上挂和底托,上挂四角刻祥瑞四兽,底托四角垂着一挂挂流苏。所有材料皆是鎏金工艺,无一处不精致。
“唉,这不是西南王进献给皇上的贡品吗?一共两个,一个给宁王了,另一个让咱侯爷要来了。”少砚弯着脖子仔细打量,不停咋舌,“没想到侯爷竟舍得从库里拿出来。”说完还在不停的打量和赞赏,全然没注意到另外两人僵掉的脸孔。
苏可面色复杂地瞪了瞪眼,“侯爷?这东西不是舟公子拿来的吗?”
此时少砚方知说走了嘴,望着玻璃球罩上映着的脸,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他一时不知如何圆场,急得一身冷汗。倘若因为他多的这句嘴让侯爷的身份露了陷,估计侯爷能伸手掐死他。
他越想越怕,头都不敢抬。福瑞家的见状忙接了话,“这一看就知道是舟公子找侯爷要的,他们二人的交情非一般人可以比拟,区区一个物件,侯爷还是舍得的。从小到大,舟公子不知要走多少宝贝了呢。”说完,犹记得描补上一句,“舟公子若是有心讨要宝贝送给姑娘,侯爷肯定招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
其意思是说舟公子为了得到这个灯,肯定费了不少工夫。
可那又如何呢?苏可不禁腹诽,她又没嚷着要个灯使,都是燃蜡烛的,玻璃罩子不过比纸罩子亮堂些,到底也没多大的区别。这巴巴送个灯来,什么意思。
苏可没看上眼,“送个灯给我干什么?我又不走夜路。这门出那门进,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少砚被解了围,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颇有些从断头台上下来的感觉。他光顾着唏嘘自己的劫后余生,见苏可和福瑞家的都对玻璃球灯摸不着头脑,话没把门,打着哈哈笑起来,“烽火戏诸侯,这典故你们不知道?这个灯可不是个普通的灯,是风灯啊。风灯干嘛使的,当然是迎风的时候不容易熄灭,而且玻璃罩子的,亮啊。这要是挂在屋檐下,隔老远就能看见,可不跟烽火的作用一样。回头姑娘就把这灯挂屋门口,爷看见了就巴巴过……”
少砚的话没说完,福瑞家的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见过没眼色的,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这接下去是不是还要说,只要挂这个灯,就代表姑娘想公子了,那公子瞧见这个灯就会夜半敲门来了。
——你当这是会情郎呢?
就算事情确实是这么个事,也不能当着人家面说啊。再说另一个人是谁,是侯爷啊,这种市井勾栏里才会有的事,看出来心知肚明就可以了,怎还能大言不惭说出来。烽火戏诸侯,呸,引经据典的,真当自己会识文断字呢。
福瑞家的满肚子牢骚不能诉,所有的激动都化作寸寸目光扫向少砚,直吓得少砚汗毛都竖起来了。见少砚不敢再开口,犹自还瞪了瞪眼吓唬他,这才转而去瞧苏可。
可就在这短短的空当里,苏可两手一松,那玻璃球风灯哐一声摔在了地上。
玻璃碎掉的声音尤为清脆。
“回去告诉你家爷,有本事直接来,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苏可的脸红得几乎能挤出血来,既是羞臊,又是愤恼,整个人都在发抖。相比于那种勃然大怒,她这种刻意压制的情感反而更有张力,周身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她说完就冲回屋,门关上的一刻,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他怎可以这样过分,他可以强迫她,却不能这样侮辱她。拿一盏灯来,真当她是烟花巷里的青楼粉面吗?那是不是每次悬灯都可以抵消她欠他的债?
苏可死死瞪着眼睛,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许哭,可是宣泄不掉的情绪在身体里绞痛的疼。她多想大声地吼叫几嗓子,可人在屋檐下,哪来的肆意发泄。她在屋子里像一头困兽来回奔走,撞到桌腿凳脚都浑然不觉。眼下的她急需一桩事来分心,否则她真的会崩溃。
这时的苏可想到了藏在床下的算盘。
她小心翼翼将蓝皮包袱从床底掏出来,锦盒里的算盘带着一些木料特有的香气,打磨得圆润光滑的算盘珠在指肚留下软腻的触感。胡乱拨动几个,伴着嘀嗒的碰撞声,她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苏可打得很慢,却非常用心。她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到手上,一加二加三加四……加到一百后记下来,重新再从一加到一百。她不知道哪一次的答案是正确的,因为每一次的结果都不一样。这证明她的心还没有完全静下来,那么就重新再来。
这一夜,终于就这么熬过去了。
而另一边,邵令航从同僚儿子的周岁宴上满身酒气的回来,眼睛亮得像星,步子走得像蛇。当他回到荷风斋的时候,少砚早躲得八丈远了。
孙妈妈好说歹说服侍了邵令航歇下,只道什么事都明日再说。
邵令航确实醉得不轻,依言便倒在床上不再折腾。可是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饭桌上同僚的问话,问他何时娶妻生子。又说龙生龙凤生凤,他的孩子定是人中龙凤。他着了道了,脑子里翻腾地都是和苏可在一起的画面,想起秦淮那晚的颠鸾倒凤,想起那日月色下心神激荡的吻。他不由憧憬,他和她的孩子该是怎样的聪明伶俐,只怕能同时兼得文武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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