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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 第210章 佩皮诺2（第1页）

昨天晚上唐格拉一直乐悠悠的，又睡了一个好觉，所以到现在他心里还是喜滋滋的。他懒洋洋地躺在车座上，这是一辆双簧英国四轮马车，他感觉得到两匹骏马拉着车飞快向前驶去。每隔七里才有一个驿站，他是知道的，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谁让他是银行家，而且恰好又是破产了的银行家呢?唐格拉对留在巴黎的妻子想了10分钟，对正同阿米利小姐一起周游世界的女儿想了10分钟，对他的那些债权人，以及将来怎么花他们的钱又想了10分钟，接着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想了，于是闭上眼睛睡着了。但是有时车子剧烈地颠簸起来，唐格拉睁开眼睛看一下，觉得马车还在罗马的郊野疾驰，路旁断断续续看到残存的高架引水渠（古罗马时代的引水设施。），犹如狂跑中突然停下僵住不动的花岗岩巨人。夜茫茫，天色阴冷惨淡，正下着雨。这个时候，一个几乎昏昏欲睡的人最好还是闭眼在车座上躺着，不必再探头问车夫到了什么地方，而且就是问，人家也只会回答“听不懂”，于是唐格拉接着又睡，心里想到前面驿站总会醒的。

马车停下了，唐格拉想，他急切盼着的目的地终于到了。他睁开眼，透过车窗向外面看去。他满以为到了某个镇，至少也该是座村庄，但是他一眼望去只见到一栋孤零零的破烂房子，有那么三四个人幽灵似地走来走去。唐格拉等了一会儿，他想那车夫已经走完他这一段路，会过来要车钱的，他还想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向新换的车夫问问情况。但是，原来的辕马已经卸了套，新换的马也套上了车，就是没有人过来要车钱。唐格拉感到奇怪，把车门打开，但是一只强健有力的手一下把门推上，马车又驶动了。男爵目瞪口呆，一下全醒了。“喂!”他对车夫说道：“喂!亲爱的原文为意大利语。!”这句意大利话在浪漫曲中常用，男爵也是在他女儿同卡瓦勒康蒂王子唱二重唱时听来的，但是那aro理都不理，唐格拉只好把车窗打开。

“喂，朋友!我们这是去什么地方?”他从车窗探出脑袋说道。

“把脑袋缩进去原文为意大利语。!”一个男低音蛮横地说道，那人还恶狠狠地挥了挥手。

唐格拉听明白了，这么看来，他的意大利语进步很快。于是他把脑袋缩了回去，心里不免忐忑不安起来。而且，他越来越不安。他刚上路的时候，我们已经说过，他头脑发空，只觉得发困，而现在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他这脑袋里，我们不妨这样说吧，这脑袋里已经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而且这些想法一个比一个更能唤起赶路的人，特别像唐格拉这种处境的赶路人警觉起来。四周一片漆黑，他的眼睛倒也能看得比较清楚。人在特别紧张的时候，一开始都是这样，但是时间一长，眼睛看累了，也就模糊了。人还没有害怕时，看东西是清清楚楚的，正要害怕的时候，看东西都带双影，而真的害怕了，看东西就模糊不清了。唐格拉看到一个裹着披风的人骑马贴着右边车门跑。“像是宪兵，”他说道，“难道法国已经把我的情况发报通知教廷当局了?”他决定得把这令人不安的事情弄清楚。

“你们带我去什么地方?”他问道。

“把脑袋缩进去!”说话的还是那个声音，口气说得很凶。

唐格拉朝左边车门转过身去，又有一个人骑马在左边的车门旁跟着跑。“真的，”唐格拉说道，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真的，我落网了。”他往后一倒靠在车座上，但这一次不是想睡觉，而是想好好考虑一下。不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他从车厢朝外面的旷野张望，他又看到这些石魔一般的巨大引水渠，刚才在路上他早就看到了，只是刚才他是在马车的右侧看到，而现在他却在左侧看到这些大石块。他明白了，马车已经兜了一个大圈子，现在拉他回罗马。“喔!倒霉，”他轻声说道，“他们一定弄到引渡权了。”马车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向前疾驰，就这样提心吊胆地熬过了一个钟头，路上每看到一个标记物，这车上的人清清楚楚认出马车正从原路上把他拉回罗马。最后他看到前面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觉得马车就要撞上去了。可是马车一拐弯，就贴着这黑咕隆咚的东西走，仔细一看，原来是围绕罗马的城墙。“噢!噢!”唐格拉喃喃自语道，“车没有进城，这么说逮我的不是法警。慈祥的上帝呀!别的又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他的头发都倒竖了起来。他想起了关于罗马强盗的那些有趣的故事，在巴黎对这种事半信半疑，不过阿尔贝·莫瑟夫在他还是唐格拉夫人未来的女婿，欧仁妮未来的丈夫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子爵倒是亲口对他们两人说过。“可能是强盗!”他轻声说道。

突然马车走上一条比沙子路硬一些的车路，唐格拉壮着胆看了看马车两旁的路，发现路旁都是些奇形怪状的石碑，他又不安地想起了莫瑟夫说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眼前浮现，他意识到了，现在走的路就是那条阿皮埃纳大道。马车左侧像是一条山谷，恍惚看到有一个大圆坑，这是卡拉卡拉竞技场。贴着右边车门骑马跟着跑的那个人说了一句什么话，马车立刻停下，同时，左边的车门打开。“下来原文为意大利语。!”一个声音命令道。

唐格拉立即下了车，他还不会说意大利语，但已经能听懂了。男爵已经吓得半死不活，他朝四周看了一眼。车夫不算，还有四个人把他团团围住。“跟上原文为意大利语。”四个人中的一个人说道，他一边从一条小路往下走，小路那一头接上阿皮埃纳大道，四周就是起伏不平的罗马郊野。唐格拉未作任何争辩，只是乖乖地跟着前面那个人走，他也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自己身后还跟着那另外三个人。然而他又觉得每走完一段差不多同样长短的路，他们中留下一个人站在路上，好像是在放哨。这样走了差不多10分钟的时间，唐格拉没有跟前面领路的人说一句话，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一个小丘和一丛很高的野草中间。只见三个人默不做声，站成一个三角形，唐格拉正好在这三角形的中心点上。他想说话，但舌头不听使唤。“向前走（原文为意大利语。）。”还是那个短促和一副命令口气的声音说道。这一次唐格拉百分之二百地明白了，他不但听懂了那话，而且从动作上也体会出来了，因为在他后面的那个人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他猛地撞在前面领路的那个人身上。

在前面领路的那个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佩皮诺。他弯弯曲曲地从一条只有石貂和蜥蜴才认得的路钻进草丛，佩皮诺在一块上面密密匝匝长了许多荆棘的岩石前面停下。这块岩石像眯着的眼睛似地有条隙缝，正好让佩皮诺这年轻人钻进去，他也果真像幻梦剧中的小鬼从机关活门钻过去似地，钻进去便消失不见了。在唐格拉后面跟着的那个人嚷了一声，又挥了挥手，叫那银行家也跟着钻进去。现在没有什么再好怀疑的了，这位法国破产者真的碰上了强盗。唐格拉像一个腹背受敌的人，惊恐之中反倒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往缝里挤。尽管他这肥胖的肚子不适合到罗马郊野来钻石头缝，但他还是跟在佩皮诺后面往缝里挤。他闭上双眼，听凭自己往下滑，伸直了腿往下出溜。他又踩到地上了，于是睁开眼。

里面的路很宽，但还是黑黝黝什么也看不清。佩皮诺不再躲躲藏藏的了，因他已经到了他的地盘，于是他打火镰，把火把点亮。另外两个人跟在唐格拉后面也从石缝中钻了下来，然后在后面压阵，唐格拉偶尔停下他们就推他朝前走，就这样他们赶着唐格拉从一条陡坡下到一个阴森森的叉路口。这里也的确令人毛骨悚然，石壁上层层叠叠凿了一排排的棺穴，这白墙黑洞，真像是死人骷髅上的又深又黑的眼窝。一个放哨的强盗左手啪的一声握住他那马枪枪箍。

“哪一个?”放哨的强盗问。

“自己人，自己人，”佩皮诺说道，“首领在哪儿?”

“那儿。”哨兵回答道，一边指了指肩膀后面的像大厅一样的石洞，洞里的亮光穿过拱形的门洞照到甬道上。

“一块大肥肉，首领，一块大肥肉。”佩皮诺用意大利语说道。说完，他一把揪住唐格拉身上的礼服领子，拉他走到一个像门一样的洞口，然后穿过洞口进到大厅，这像是首领住的地方。

“是那个人吗?”首领放下正认真读着的普罗塔克古希腊作家（50—125）。写的《亚历山大大帝传》马其顿国王（公元前356—公元前323）。问道：

“就是他，首领，就是他。”

“太好了，给我看看什么模样。”

这样的命令也是够荒唐的了，可是佩皮诺听到命令便猛地一下拿火把照唐格拉的脸，唐格拉急忙往后退，生怕烧着自己的眉毛。这张脸已是口眼歪斜，白不呲咧，早已吓得难看得不像样子了。

“这人累了，”首领说道，“带他上床睡吧。”

“噢!”唐格拉自语道，“这床很可能就是那石壁洞里的棺材，说让我睡觉，其实就是让我死，刚才我在黑暗中看到好几把短刀闪闪发亮，有那么一把足以把我结果了。”

原来在这间宽敞的大厅后面黑糊糊的地方躺了好些人，这时他们纷纷从干草褥或狼皮褥上爬起来，他们都是这位首领的人，而这首领就是阿尔贝·莫瑟夫见到过的那一位，那时他在读《恺撒回忆录》，现在唐格拉见到他，他却在读《亚历山大大帝传》。银行家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跟在佩皮诺后面走。他不想祈祷也不想喊叫。他已经没有精神，没有意愿，没有力气，也没有任何想法，他在往前走，只是因为人家拽着他走。他一脚踩到一级台阶上，这才知道前面是台阶，于是本能地弯下身，生怕自己撞上什么东西把头磕破，下了台阶便是在岩石上凿成的地牢。

地牢虽然只是光秃秃的几堵石壁，但里面倒也干净，虽然埋在地下深不可测的地方，但一点也不潮湿。一张干草垫的床，上面铺着山羊皮，虽然这不是支起的真正的床，而只是在地牢角上的一张地铺，可是唐格拉刚一看见，就觉得自己鸿运高照有救了。“噢，赞美上帝!”他喃喃说道，“一点不假，这是张床!”一个钟头的工夫，他已经第二次提到上帝了，10年以来他还第一次这样。“到了原文为意大利语。!”领路的强盗说道，接着把唐格拉往里面一推，把牢门关上。嘎吱一声，门闩闩上了，唐格拉成了俘虏。而且，就是没有这门闩，除非是圣皮埃尔，除非有天使带路，不然谁也别想从圣塞巴斯蒂安陵墓中的这个强盗窝里逃出来。这帮剪径之徒的首领，想必读者已经认出来，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吕日·旺帕。

唐格拉也认出了这个强盗。当初莫瑟夫在法国讲这强盗如何如何的时候，唐格拉根本不信真有其人，但此刻他不但认出了这强盗，而且也认出这地牢就是当初关过莫瑟夫的那一间，大概这是专门留给外国人住的房间了。想到这些事，唐格拉心里却有几丝高兴，人也就平静了一些。既然这些强盗没有立即要他死，他们的用意不是想杀死他。他们抓他是为了要钱，但他身上只有几个金路易，现在对他是绑票，勒索赎金了。他记得当初莫瑟夫的赎金好像是4000埃居，他觉得自己身价要比莫瑟夫高，于是心里盘算下来，把自己的赎金定为8000埃居。8000埃居就是4.8万里弗，而他实际上还有505万法郎。有这笔钱，走遍天下都能对付。这么一想，他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觉得自己能对付得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人的赎金会是505万法郎的。唐格拉在他的床上躺下，翻了两三次身，就像吕日·旺帕正读着的那本传记中的大帝一样，安然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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