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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落了一整夜好像终于倦了,原本被狂风死死钉在玻璃窗上的那层水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股股的潺潺水流,再不复深夜时敲打在窗台上的噼啪作响。
昼与夜的分割线恍若凭空被人裁去一段,窗外的光景方才还是如墨粘稠,远处CBD的高楼大厦在死一般的墨黑中静默雌伏,如同亘古且绵延的山峦。等到许朝歌再抬头望去时,视线所及之处都已经是云层乍破,天光如泻。在风雨夜色中洗练一遭的钢铁森林重新抖擞了锋利的棱角,把这座滨海小城的天空切落得细碎。
狂澜过境的平湖总是寂静,直到有渺渺茫茫的动静在筒子楼老旧楼道中响起,一点点从些微的前奏演绎至高亢的副歌部分,年轻人嘎吱的推门声、老人重喘气的咳嗽声、男孩女孩揣着包子豆浆斜背好书包狂奔下楼的脚步声以及被甩在他们后头的唠叨声……一切都像是被这余风吹动的岸边垂柳,落在湖面上泛起涟漪,又同样地娉娉袅袅吹拂过许朝歌耳畔。
于是世界彻底生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应该都会有一个好天气吧,是不是床单被褥都可以放心晒在外面了?换下来的运动鞋该刷了,贴身衣物也不用再大费周章翻出吹风机吹了倒是可以省些电费,电费,过两天又要交电费了,不过应当花不了太多钱毕竟自己手机都是兼职时蹭电充的……
直到“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许朝歌关于今天的种种安排。
许朝歌从床头柜上那沓蓝白色的医疗口罩中随意挑了一个给自己戴上,这才慢悠悠地穿过逼仄的客厅,伸手拉开了那扇防窥作用远大于防盗作用的破烂木门。而横亘在最外面锈红防盗铁门前的照例是房东老奶奶细心积压着的一堆硬纸板。
“Surprise!”
铁门打开后撞在硬纸板上还没停稳妥当,俏生生的女孩突然从视线死角处冲出来,挤眉弄眼地扮着鬼脸试图把许朝歌吓一跳——自从女孩偶然知道许朝歌的哑巴并非先天性多基因遗传疾病所引起,而是某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原因导致的心理性失声后,她就一直以致力于推倒许朝歌的心理障碍为己任,并且信心勃勃。
不过很显然就连上课都会时常溜号,更没闲情逸致去涉猎任何心理课程的高一少女对此实属力有未逮,所以落实在行动上总是这种最简单粗暴的一惊一乍,就连鬼脸都只会拉长鼻子挑起眉头咧开嘴巴那么屈指可数的两三种。
从小到大没少被楼下树荫里侃大山的大爷盛赞“此子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有老夫当年风范”的许朝歌从来都是挑挑眉毛,该不说话还是不说话,不过眼神里嘲讽似的“就这”两个字溢于言表简直要拍在少女脸上。
来往过路人倒是经常会对少女的这种举动显出一脸的惊诧,这便给屡战屡败的少女卷土重来的自信,于是屡败屡战。
殊不知这种惊诧并非因为少女的鬼脸真的很逼真,而是方才还宜喜宜嗔的漂亮美少女下一刻突然龇牙咧嘴红唇外翻至露出牙龈,这种落差带来的冲击确实是有够大的。
但她并不在乎,毕竟承受这种惊吓与落差的又不是她自己。
即便有人三番五次地叮嘱她,说美貌是女人最棒的天赋也是最好的武器,天底下长腿又漂亮的女孩就应该有那种挑眉如刀红唇如血恃美行凶的姿态,哪怕你只有一米五五,但十二厘米的恨天高一穿你生来就应该是舞池里最靓的仔,璀璨流金的光影在你的肌肤发丝上流转,每一寸彰显的都是美的荣光,男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在你身上又必须把绅士派头装足了,好让你垂怜似的施舍他一支舞。而你只需要遥遥一个飞吻就足够杀人了。
她听到这话时总是拎着系在腰间的校服外套的两只袖子笑得无赖又坦荡,将满十六岁的少女早就如娉婷杨柳抽条生长了,短衫遮不住的姣好身材在烟花三月微醺的春风中尽情舒展,一层薄汗敷在红透了的脸颊上,真的就如同饱蘸露水的青梅,眼神里扑闪扑闪透着的都是明晃晃的光,让人慑于这造物之美的威严不自觉就偏过了头,但又忍不住地想再看一眼。
——哪里来那么多总是,其实许朝歌也就记住了那一回。
毕竟烟花三月短得只够千年前的李白写下一篇七言绝句,而那位姓苏的阔太太的谆谆教诲又长得像《太太的客厅》中仿佛永远不会完结的沙龙派对,所以其实哪里会总是这样呢,更多时候面前的女孩是哼唧唧地像小猪一样躺在沙发上示意这话已经从自己左耳朵进去了,但什么时候从右耳朵偷溜出来谁也不知道。
“呀,许朝歌!”女孩看着照常不动如山的许朝歌颇有些挫败,了无意趣地收起鬼脸又揉了揉自己两侧酸涩的脸颊,一边不满地哼哼着,“能不能给你面前如此美丽动人的夏弥小姐一点反应?”
夏弥,身份证上显示是根正苗红的北京人儿,和许朝歌这种出自滨海小城福利院的孤儿原本应当有壁。据她自述是父母双全还有个智障哥哥,正因为这个智障哥哥,所以父母常年奔波求医行踪不定,小时候就卖了北京的房一家人兜兜转转最后在此处落了脚。因此夏弥也如同路明非一样活的像个孤儿甚至不如。毕竟路明非翻墙出去上网再翻墙回家时,路明非婶婶骂得再难听好歹还会给他留口热乎吃的。
相遇的开端已经忘了,但有记忆以来许朝歌和夏弥彼此相熟近十年,也是许朝歌邻居,算得上青梅竹马,但对于和熟人之间从来没什么边界感的夏弥来说,大家都是能斩公鸡烧黄纸以酒祭天的好兄弟,哪怕偶尔蹦出点少年少女间的暧昧,也会立刻在一声“大哥喝冰阔落”之中消散殆尽了。
“嗯。”许朝歌鼻腔中蹦出个极其敷衍的尾音,应着夏弥的不满声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看到了,往旁边让出了点空当伸手去抓铁门的栅条想要关门,夏弥趁机躬身如同踮脚偷跑的汤姆猫般噗呲一下从许朝歌抬起的胳膊下钻了进来,刚一进屋便张开双手扑倒在沙发上的巨大轻松熊身上不起来,小脸埋在熊肚子里来来回回地蹭,两条勒着白丝的长腿悬在离地半尺高的地方一摇一摇地乱晃。
老旧的皮质沙发不堪重负吱嘎吱嘎地响,许朝歌眉头不自觉地抽搐跳动了几下,每到这时候他总会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去跳蚤市场淘换个二手沙发,以免房东老奶奶发现自己的老物件被这样折腾导致血压飙升。
当然,只是想想,对许朝歌来说淘换沙发总是不如吃顿排骨的,况且可能是很多顿。
哗啦啦的纸张摩擦声响让夏弥艰难从柔软的熊肚子上抬起了脑袋。许朝歌先是从压着块瓷实玻璃的茶几上翻出一张空白的纸张,再拔出黑色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个问号,最后直直戳到夏弥的鼻子底下,整套过程行云流水,里外透着的都是送客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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