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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护士们简单评估下来,觉得林茉莉的状况比现在我的状况还要危险些,几位护士不约而同地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对着林茉莉说了些话后,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快步走上前,其中两位轻拍着她的肩膀,好像在表以告慰,另外两位则是细心地搀扶她慢慢坐回椅子。
我虽听不懂护士们说的话具体是什么,但从语气,以及接下来的动作判断,也一定脱不开“关心”的意思。
我猜得没错,后来我听林茉莉说,护士们确实是在询问她的状况,问及她是否需要帮助,感觉如何,以及感叹她太坚强,她们有的问“你还好吗”,有的则是对自己的同事说“快来帮忙,先让她坐下休息”,有的则是带有关切地对她说“能够理解你想守在朋友那的心理,可是这样有点危险,以后要记得及时叫我们。”
可让当下的我难过又不解的是,明明连稳稳地站住都成了问题,应该暂时撑个拐杖或者坐个轮椅才更加方便和安全,护士和医生们不可能比我还不清楚这点,林茉莉在这方面更是不会智商掉线。
那么,这样看下来,她没有坐轮椅、撑拐杖也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刻意”。和方才刻意隐忍痛苦站起来同样,刻意收起拐杖,刻意藏起轮椅,刻意收起一切柔弱面,以没事人的样子坐在我身边。
至于为什么我会这么想,而在我的理论成立的前提下,她又为什么会选择在我面前收起这些辅助?我猜也只有一种合理的答案,那便是生怕思绪敏感的我因景触情:
看到比较熟的友人也使用起和病弱的自己同样的物品,行动暂时出现障碍,生活也受到影响时,或许在为她感到难过之时,还会不由自主地再度反观自己的弱小,最终再一次产生让内心不舒服的悲伤情绪。
这么想完,我的目光到处搜索着,最终定格在护士打开的门和玻璃窗外面——一副拐杖的身影若隐若现。
虽然藏了大半部分,但我这个老残疾人看到比脑袋还小的一丢丢,就知道那是什么物品了。
虽然“不清楚那具体会是谁的”,但不论怎么说,绝对不会是给我这个连把脚挪一挪都做不到的人的,应该也不会有人刻意在我病房门口放一副对我没什么用的东西。
只有她,完全不会做这种事,却努力尝试去做。
——普通人总是说她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也体会不到别人的情绪,总是一副冷得不想理人,也不爱说话的样子,似乎时刻都保持着所谓的“理性”;可我这个残疾人士却认为,她展现在我面前的基本都是有血有肉的感性配合理性状态,仅有别人需要帮助时才会赐予接近纯理性的建议,抑或是把感性降至冰点分析问题。
只因我坚信不论是怎样的正常生物,存在时皆会有感性和理性共同分配,否则便会成为ai人工智能或只会意气用事的巨婴——经过治疗,正在走出阴暗角落的林茉莉显然不是人工智能,因为她有情感,有善心,有爱心,有爱南山的心;她更不是巨婴,只因她有智商,有理性,有思维,有分析问题和思考问题的能力。
要说她有什么样的不足,可能那种不足和她的本体无关,只和她生病的外壳有关。
哪怕她一时半会在体会别人情绪上还可以有很大进步空间,至少她也已经拼命地努力改变了——为了怕我伤心而不会照顾自己,笨手笨脚地把某些东西藏起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想到这,我憋住没有吭声,也默默忍耐剧烈的痛苦,注视着被搀扶回椅子上的林茉莉,见她无力地靠着椅背,脸上不断渗出丝丝冷汗,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拧着,双手捏成拳状,喘不上气地倒抽着凉气,快要虚脱的样子,我也很想做些什么,可瞟一眼没力气的手臂和完全丧失感觉的下半身,以及下半身上连接的尿袋,我也只能默默地叹口气,放弃挣扎。
可让我短时间内第二次感到触动的是,尽管如此难过,她仍不忘勉强提起精神,以虚弱的声音,精简的词汇,用我为数不多听得懂的南山语对帮助她的护士说道:“多谢。”
多谢,冷冷的,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却让我觉得不愧是我认为人品不错的朋友,什么时候都没有忘记做人最基本的礼仪。
说回来,她表达了谢意,我也要说声“感激”,感激不尽——感谢尽职的护士让我的朋友少受一点苦,也感谢上帝,她安全地坐下了,而不是脚一软,身体一倒,“砰”地一声栽下去,撞在床柜或哪个角落上,弄得头破血流或是太阳穴受伤。
林茉莉的问题暂时处理完毕,可这些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的护士,以及她使用的南山语答复,均让我更加清醒几分,使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已经并非熟悉的地域,而是到了异地他乡——大概率是我向往的南山吧。
可我对到这的流程完全没有印象,大脑仍是一片空白,就像电脑卡机黑屏一样,什么画面也显示不出。
我不记得我是乘怎样的交通工具到达这里,也不记得和我同行的有谁,更不清楚我是否有经过自主公审团的批准才入关。
简而言之,关于近些日子的事,我什么也不清楚了——我好像暂时性失忆了。
我想,对于这种情况,也只有三条路可以选,一,靠自己,努力回想在到医院前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试着让失散的记忆回来;二,靠别人,询问医护人员或者身边同样伤得不清的林茉莉,让理应完全不会骗人的他们帮助我找回属于我的回忆。
第三,前两者混搭。
作为一名已经立志要自强,但也清楚不能盲目地勉强自己的人来说,我更偏向于自己尝试的同时,稍微借别人的肩膀靠一靠,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择中”和“兼容”,而不是像赖皮膏药般完全依赖别人,或是明知做不到还偏偏浪费体力去做。忙活了好一阵子,最后终究摆脱不了别人的嫌隙和失败,平凡人何必自讨这种苦吃呢?
正当我这么想着时,其中一名比较矮矮胖胖的护士走到我床沿前,表情温和,嘴唇翕动,说了些话,听语气似乎是在询问我问题,可我对她说的语言一窍不通。
干愣地望着她一会后,我尴尬又害羞地把视线缓慢地移到林茉莉脸上,林茉莉那满是冷汗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看我的眼神看起来很困惑,似乎完全不知道我看她的意思是想要她帮我做些什么。
这也不能怪罪她,因为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也并非她知而不答,而只是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剖析我的动作具体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实则,她能够恢复到这样的水平,每个真心把她当作友人的人都应该感到无比庆幸,因为假如是换作一般情况的其他褐色头发蓝色眸子的南山人,或者是其他自闭症的病患,别说已经能开始试着剖析别人的表情、言谈以及心理想法,还有尝试思考别人的痛处在哪,可能就连最基本的沟通,最基本的礼仪,最普通的话语含义都没有明白的机会。
直白点说,她能做到这样,不仅不应该批评,还需要非常温柔地去包容,去鼓励,去拥抱,让她知道自己往这方面继续走下去是正确的,应该再接再厉。
不过,此时此刻的我却不想让她耗费太多脑力练习这个,因为她受伤严重,体力不支,直接说话告知她我的意图,询问那位护士的话的意思就好了。
因为在这一方面,她可有着强项:她是个听得懂普通语的南山人,也是个能在南山话和普通话之间无障碍切换的高学历水平人,偶尔做做我和其他南山人之间的翻译,正好让我明白一些新的词汇,这样也挺好的。
可尽管我刚才很努力地尝试发音,我的喉结仍然只是轻微地蠕动一下,发出一声嘶哑的“嗯”,林茉莉似乎还是没有搞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好奇中带着喘息地抛出一个听得出有点筋疲力尽的“嗯?”,随后身体看上去很疲惫地瘫了下去。
换作平时的我可能早就开始自怨自艾了,但此时此刻的我心里却没有任何怒意,只是安静地望着林茉莉,林茉莉还是疑惑地凝视着我,似乎在拼命地思考我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身后的几个护士缄默地望着我们两个,没有上前帮助,也没有上前打断,只是给我们时间。
我虽然很擅长揣测别人的心理,可此时此刻却也猜不出她们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是同情、共情、哀叹、怜惜还是更多、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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