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嬷嬷道,&ldo;娘子要寻郎君么?奴婢这就叫他去?&rdo;
她垂下眼道,&ldo;不必,他也累了,叫他自歇着,我这里没什么。&rdo;
潘家的见她语气平和,方道,&ldo;郎君不容易,大男人家没见过这阵仗,吓得乱了方寸。当初我生我家大小子时,男人哪里愿意在跟前!我叫哑了嗓子求他救救我,他躲到牛棚子里,连面都不敢露一个!&rdo;
布暖别过脸去,这里尽是他的人,个个都为他说好话。无论如何她的小郎君没有了,这是事实,改变不了她的绝望。眼下恨倒是不再恨了,也许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世界上,若生得有残缺,也要苦上一辈子。不如在y曹等她,她去了,母子俩也好有个伴。
单嬷嬷怕她钻牛角尖,嘈嘈切切开解着,&ldo;娘子好歹别难过,做母子也要讲缘分。我们乡里以前有个故事,说有个姓张的人家,夫人生了个儿子,一家子欢喜得什么似的。满百日那天摆喜宴,来了个瞎眼的和尚。对张相公说,得之莫喜,失之莫惜。张相公听出有玄机,追问之下那和尚方告诉他,来的是个讨债鬼。他上辈子欠人三千文钱,这辈子人家追债来了。张相公将信将疑,另置了一百吊钱备着,自此以后孩子的吃穿用度都从这里头出。渐渐的钱用得差不多了,有一天张相公闹着玩,和那孩子说,&lso;钱快用完了,你走是不走?&rso;。哪知那孩子听了,反cha起两个眼睛就咽了气,余下的一百文钱,正好给他收殓发送。&rdo;她对布暖笑着,&ldo;娘子你看,那些养不大的孩子都是来讨眼泪债的,所以还是看开些。你和上将军这样年轻,日后不愁怀不上。下一胎一举得男,再摆他三天流水席去。&rdo;
她头里晕得厉害,听她们说话,像隔了几层窗户纸。水纹似的一圈一圈dàng漾,嗡嗡的发出回声。虽说是好意,她心里也不甚欢喜。什么讨债鬼,还没出世的孩子,焉知就是她上辈子欠下的业债呢!她没能保住他,她们还这么说他,愈发叫她觉得她这个母亲当得失败。
这会儿也不去计较那么多了,身外事,或者过会儿就成身后事了,她们说什么都随意。她抬起胳膊回了回手,&ldo;你们累了一晚上,都去歇着吧!我再睡会子,屋里有人我不踏实。&rdo;
几个仆妇jiāo换了下眼色,单嬷嬷才道,&ldo;那娘子躺下吧,奴婢就在门外。要什么只管叫奴婢,千万不好自己下chuáng来的,没得留下病根儿。&rdo;
她嗯了声,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一时人散尽了,高深的楼宇才寂静下来。她仰在宽大的胡chuáng上,思维出奇的清晰。女人的闺房,哪怕门上垂毡子,也没有大白天关门的道理。所幸有架楠木cha屏,挡住了后半间屋子。她要有些什么行动,背着窗户,也不难避开人。不过要快,来不及部署得多周密。他去拿药,随时会回来。错过了机会,又不知蹉跎到多早晚。
她费力的下chuáng,踏板上没有鞋,只好光着脚走。屋里的摆设她早观察过,找不到绫子,还好有绑帷幔用的金银丝混着宁绸绞成的穗子。两边卸下来接成一根,她拽了拽,结实可靠。心里稍觉安定,仿佛找到了一点宽慰。
房梁实在是高,等闲够不着。四面看看,转而挪到两边地罩当中的横栏下。这里是切实可行的,地方大,还有外头厚帘子遮挡着。她站在那里想了想,怕踢翻凳子闹出太大的动静,又去捧了条薄被铺在地上。不知道怎么这样勇敢,一个慷慨赴死的人,并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可怕,反而颇有凄美的味道。
她喘了口气,扶着地罩边上的镶条爬上月牙凳。隐约听见园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她咬着牙把穗子甩过去,到底才掉了孩子的,这么一番折腾,像是崩坏了伤处,血又顺着两条腿汩汩流下来。管不了那些了,也好,就算吊颈吊不死,流光了血也一样能死,是份双保险。
她想起贺兰,据说贺兰也是上吊死的。这样算来他们殊途同归,他一定会在圈子那头接应她的。
她把脖子探进去,并不感到难过,只觉安逸了。一下子又回到洛阳,回到五岁的时候。容与从门上进来,身披战甲,威风凛凛……她是个自私的人,也许她莫名死了,会让容与不好jiāo代。可是她真的管不了那些了,她厌倦,甚至憎恶。索xg断了气,眼不见为净。
她踮着脚尖一勾,那束了腰的雕花凳腿四脚朝天翻过去,砸在褥子上悄无声息,恰到好处。身体的份量那么重,全部压到细细的喉咙上,瞬间就切断了呼吸。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前黑下来,她要一个人先走了……
容与到了门上,见单嬷嬷没在屋里,便问,&ldo;谁在跟前?&rdo;
他脸上不是颜色,单嬷嬷有些怵,诺诺道,&ldo;娘子说要睡阵子,不许人在跟前……&rdo;
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前所未有的慌乱。急急撩了毡子进去,药碗往桌上一搁就往里间去。转过围屏看,胡chuáng上空空如也,他脑子里轰然一记炸雷,心简直被抻得四分五裂。
跟进来的仆妇都变了脸色,一忽儿辰光人怎么不见了?当下乱作一团,真要出了事可了不得,她们的小命也保不住!
哪里……哪里!他慌不择路四下打探,那地罩镂空雕花的上部赫然摇曳着一双脚,他简直坠进了无底的深渊里。猛地打起幔子进去,她高高悬在那里,血顺着小腿的的肌理淌下来,滴滴答答簇成了一滩。四肢无力的低垂着,面上早已失了人色。
是噩梦么?为什么还不醒?他肝胆俱裂,上去托她两条腿,她那么轻,轻得像片羽毛。他往上一推,她便耷拉着跌下来。他把她接进怀里,嚎啕起来,&ldo;布暖、布暖,你要我的命么!&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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