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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卯时三刻,天色刚放亮,林珩就被碧溪轻声唤醒,说是该起了。林珩迷迷糊糊中,任由着碧溪、芍云伺候他洗漱、穿衣。待喝了一口酽茶,林珩才算清醒过来,由丫鬟嬷嬷们簇拥着往上房去了。
此时,林母也梳妆完毕,正坐在明间炕上与秦氏、贾氏闲话。林珩进去请安完毕,立时就去拉林母的袖子。林母笑道:“好儿子,别混扯,这就随你去。”贾氏忙问:“可老太太还未用过早膳呢?”林母摇头道:“不忙,叫她们先去把‘渺星阁’收拾了,我们今日竟在那里用早饭。”贾敏忙告退,匆匆带人下去布置。
林母正要叫人抱起林珩出门,林珩倔道:“我要自个走。”林母笑道:“我的哥儿,这可有三刻钟的路呢,你哪里走得到?”林珩偏不,只扯着林母的裙裾,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直把林母笑个不得,又见他牛心左性不听人言,道:“罢哟,就依你了。只不许逞强,半道走不动了,要叫嬷嬷抱。”林珩这才点头应了。
一行人出了介寿堂,折向东拐进如是园。满地下苍苔新翠,衬着残花。林母忙叫道:“玉哥儿,快跟着祖母上了石子路,不许淘气,这摔一下可不是顽的。”她回头看秦氏牢牢握着林珩的手方才放心。一面听林母指点,这林下芭蕉是他祖父弱冠之时亲手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那边两棵梧桐却是他曾祖心爱的物件儿,每逢天晴,他必要亲手洗梧桐。
上了回廊,转过栖凰居背后,便到了柳堤,如今正四月时节,柳色青青,碧翠可爱。林珩忙挣脱了秦氏的手,平平稳稳地走着,不过是左右看些绿头鸭、彩鸳鸯、白仙鹤罢了。小时他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后来战乱,辗转各地,已经久不见这园囿旧友。林母却以为他甚少逛园子,因此也不大见这些玩物,便对他道:“玉儿,若是稀罕,咱们也养些在院子里?”林珩摇头道不必。
一路欢笑,过了小桥、船房,又绕过几座楼阁、假山,一路佳木葱茏,奇花闪耀,芳香馥郁。直走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走到“渺星阁”。这“渺星阁”原建在山腰上,又是双层楼阁,居高临下,可一览四周景致。林珩人小力弱,已是气喘吁吁,汗珠点点,直嚷嚷着要脱掉外头披风。林母忙说不可,这一时吹了冷风,身子可吃不消。
山脚下早有仆妇备着轿子等候,一见她们到了,各自服侍上轿,一窝蜂似的把她们都撮到山腰上去了。贾敏早已摆设桌椅铺垫完毕,正在阁前迎她们。直进了阁内,众人被伺候着去将汗湿的衣服换下来,又洗脸梳妆一番。次序坐下后,又喝了两口茶。林母指着林珩叹道:“为了你这个天魔星,直把我们弄得乏个使不得。”林珩忙撒娇撒痴,直混过去。又问贾敏:“教习现在何处?”
贾敏皱眉道:“这垂花门里按规矩是不能让男人进来,因此我只叫他在二门等候。我已经叫人在外院收拾了一个小院子给哥儿习武。”林母点头道:“这也罢。等用了早饭,再叫林仁家的把珩儿送去。跟着的小厮们可到了?”贾敏点头道:“已经候着了。我看着很去得,老太太眼力实在不错。”
一面说话间,地上已经摆放好杯盘碗箸。一时吃毕,林母强留林珩坐下消食,直待了半个时辰,才交予林仁家的将他带出去,又千叮咛万嘱咐道:“我是一时都离不得他的,如今把哥儿给你,你须得仔细看着。”林母、秦氏等人直站在窗前,看着林珩被抱出垂花门,才各自坐轿回去。
林珩被几个管家婆子抱着往二门去了,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和家人纷纷请安问好。到了二门上,林仁二管家并一群小厮家人正在那里候着,一见他出来,喜滋滋地上来打千道:“给大爷请安。”林珩忙叫起,笑道:“林叔一向可好?”因这林仁从前伺候过林海,为此林珩也要尊重几分。林仁道:“好。大爷,这是林循,从前他也教过老爷习武的。”
林珩定睛一看,原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鹤发鸡皮,却精神抖擞,眼内精光含而不露。林珩忙下地笑着携手问好,林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半礼。林循激动道:“奴才三生有幸,不想快要埋土黄泉了,竟还能伺候大爷。昨日老爷叫人来传话,奴才还以为做梦,没想到竟有这样的造化。大爷又是这样的知礼,竟视我为师,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憾了。”
林珩笑着劝慰道:“想来也是林叔用心勤勉,老爷才会一直记挂心怀。”林循笑道:“都是老爷看得起奴才,奴才粉身碎骨亦难图报。唯有用心教导大爷,不是奴才自夸,这形意拳奴才练了五十三年了,现也难寻敌手。”林珩点头,与他一同去了练武的小院子,身后跟着一群捧着巾盆、痰盂、茶炉、茶杯及衣裳包袱的小厮们。
因是第一日练武,林循也并不教什么其他花哨招式,只先教林珩扎马步练下盘。林珩扎着马步,小厮们却站在他身后打起了拳来,他们是早学过的。林循只在林珩左右走动,时不时纠正林珩的身形,务必要笔直扎实。只一盏茶的功夫,林珩的脚就有些发抖了。林循是早就接到林海吩咐的,虽说练拳,但也不能让大爷累到。
林循忙叫林珩停下歇息,却不让他坐下,只教了他一套吐纳呼吸的方法。林循说道:“下回大爷扎马步时,只按着这方法吐息,自然会轻松得多。”待林珩喘息匀了,才坐下,一旁早有小厮上来捧茶擦汗。林珩略喝了口茶,又见林循和小厮们一起演练了一回形意拳,才兴致盎然地回去。
连着几日,林珩每日辰时正就得起了先抄近道去外院练了功夫回来再陪着林母吃早饭。用完早饭,祖孙二人连着秦氏,有时贾敏也会一起伴着去园子里逛逛。回到正房后,林珩又要赶着去描红、做功课,等林海回来,还要去外书房上学。用完了午膳歇了会午,又要跟着林海学棋学诗学琴,有时林海闲了又要缠磨这他与自己一起练拳,一整天就没个消停时刻,忙得连轴转。
过了三四个月,林珩自觉身子康健起来,不再时气不好就要病一回。林母和秦氏也觉精神渐长,饭量亦增,身子也健壮起来,往常的时疾也不大犯了。林海以往案牍劳形,现身体也松快起来。更觉得十分欢喜,是因着林珩课业大有长进,已习完了□本蒙学读物。
先不说“三百千”,还有历史类的启蒙读本《史学提要》、《两汉蒙求》,有博物类的蒙学教材《名物蒙求》《小学绀珠》,有伦理道德类的《童蒙训》、《戒子通录》,起居礼仪类的《童蒙须知》俱都滚瓜烂熟。
现林海已经摩拳擦掌,因他嫌八股文迂腐可厌,最能抹杀孩童天资灵性,因此并不先从四书五经讲起,而是预备着要给林珩讲《书经》、《春秋》、《左传》了,只因史书如鉴,能知治乱兴亡,又能学习文法。真真的阖家欢喜人人开颜。
到了六月十八,正是林母的六十生辰。早几日,贾敏和秦氏二人早就准备了一切宴席所需之物,拣了意园远香堂、兰雪堂待外官,如是园秋水阁、嘉荫堂等地方来招待堂客,十七是请郡王王公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十八是请大人官长及诰命、林海同僚下属并远近亲友及堂客,十九是林海的家宴。
自六月出头送寿礼者络绎不绝。因林海父亲承袭的也是列侯爵位,因此林母身上也有超品诰命,礼部也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帑银五百两。余者自王公及大小文武官员之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难以胜记。贾敏只挑些精细礼品送予林母过目,林母也不大在意,只问林珩:“可有喜欢的?若有喜欢的,只叫碧溪跟张妈妈记下帐便可拿走。”林珩只是看些新奇,摇头拒绝了。
至十七日,因客来得多,林海孤身一人,林珩又尚是垂髫,便请了张观即林母的侄儿、秦先即秦氏的哥哥、贾政前来宴席上作陪招待。堂客这边则请了张观的夫人徐氏、秦氏的嫂子曹氏和王夫人前来陪客。内外两宅俱张灯结彩,屏开孔雀,褥隐芙蓉,品竹弹丝之声,通街越巷,十分热闹。
今日来的是几位郡王王公侯爵并诰命夫人,乐善郡王妃、南安郡王妃,年纪较长的有荣国公史太君、宁国公田太夫人、锦乡侯张太夫人,并景田侯诰命、建昌侯诰命、临昌伯诰命等,连素来与林家不大对付的寿宁侯诰命都来了。
林母、贾氏、秦氏等人按品级大妆迎接,厮见完毕,先请入秋水阁茶毕更衣,方请入嘉荫堂拜寿入席。按品级分席坐下后,秦氏呈上戏单,乐善郡王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南安郡王妃也谦让着点了一出,众人都让了让,只让捡好寓意的唱了。少时,菜过五味,汤始一道,众人也有吃菜的,也有看戏的,也有闲谈的。
一时,乐善郡王妃因问林珩,林母笑道:“他小人家怕冲撞贵客,我只叫他在里面看屋子。”乐善郡王妃道:“既如此,请出来一见。”林母忙命张嬷嬷去带林珩出来。一炷香功夫,席上众人见张妈妈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哥儿出来。只见他头上梳着丫髻,身穿八团顾绣海清纱袍,颈上带个八宝赤金圈,胸前挂着个福寿连绵锁,腰系大红如意连环绦,脚蹬粉底小皂靴。生得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丰姿秀美,自有一段飘逸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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