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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色的鸽子往天穹另一头掠过去了,地上踩着厚厚的树叶,分明也不是深秋,地上的叶子积攒了这么多,应该是从来没有人打扫过,空气中窜入树叶的气息来,清清爽爽的味道,长风衣的一角在树林中隐去了,不久,出现在另一边的石子路上,风衣里裹着的女人躬下身子系鞋带,旁边还有个穿米黄色外套的女子驻足等她,两人都是瘦弱的久病的模样,走在一起像是以瘦为美的那些年代中的仕女图里的姑娘,眼神往这小树林流连后便注视树林深处了。穿米黄色外套的女子干咳一声,另一个女子起身,瞥了她一眼,接着静默地继续往前踱着步子,安静地走着,从树林那头到这头,前面是个小公园,没有什么设施,有个干涸了的小湖泊,她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这里附近还有这东西。”许琛暮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似的四下观望着,长椅旁边倚靠着一棵大约两人合抱的大树,枝干枯朽了搭在头顶,上面的塑料袋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她顺手扯了下来,“陆琼,我好像在知道我是记者后,看见这东西,一下子突然很想写一篇稿子,说不定挖掘一下白色污染什么的,或者其他的相关的东西,我是记不得了,但是我对这东西好像很感触的样子,你能告诉我吗?”
“你对什么都很感触——”陆琼低头裹紧了衣服,她容易觉得冷,陪许琛暮下来也是一时兴起,那厮露出的面容让她欢喜极了,明知道这傻子明天什么都记不起来,可是一见她笑,自己就跟着欢喜。接着被忽悠忽悠,什么都能答应了她。
跟小孩子一样,她估计许琛暮如果要求过分一点,说,走我们去把唐益甩俩巴掌再回来,抢了他的房子住,她也会凝神考虑一下这件事情,然后轻声告诉她是否可以,许琛暮好像她的劫数一样。有种迷信的意味。
“万物有灵嘛!”许琛暮一笑,“你可是作家,比我更有灵才对。”
“傻子。”
“我——”许琛暮憋了半句话,可是陆琼的神情也不像是生气,于是讨似的蹭她,“你说些我失忆以前的事情吧!”
“你失忆以前——”陆琼沉思了很久,“你失忆以前是个负心汉。”
一句话把许琛暮噎住了,想了想:“那不要说了万一有心理暗示呢,我是发誓了要记住你的名字的……”
能记得才怪哦。陆琼抿起唇来笑,不以为意,却也不生气,她回过头去看看许琛暮,眼睛亮亮的嘴巴扁扁的,都多大的人了还要蓄意卖萌,谁曾想那厮也毫不自知,蹭过来蹭过去的,陆琼给她捋了捋额前的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去,许琛暮有些伤感地望着她,眼底都是这种浮萍一样的伤感。
“怎么了?”她动作很小心。
“你失忆一下就应该知道我怎么了,我不记得你了,可是我很喜欢你,好像很愧对你的样子,又怎么都做不了。什么也记不起来,我只能记起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前男友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报道啊,我是不是很没有良心啊。”
许琛暮叹了一口气,感觉陆琼的目光灼灼地往自己这儿投射,“要不你还是告诉我吧,我如果是个渣的话,那就是个渣了,没办法的事情,我一定得改了面对未来是不是?”
眸子抬起来,灼烫的眼神,陆琼觉得像是在这棵大树下她们订立了什么盟约一样,命定的契约,然后不得不遵守,红线渐渐显示出来,她和这个满心都是新闻热点的姑娘剪不断理还乱,最终还是要归到许琛暮的眼睛里,她的眼睛里满是熠熠生辉的星河。
被这种神圣的仪式感,还有蓦地压过来的使命感动到了,陆琼的右手无意识地掠许琛暮的碎发,终于下定决心一样,靠过去,寻到了她的唇,灼烫的永恒的带着热量和眼泪的唇齿交缠,许琛暮愣了愣,尝试着闭上眼睛去回应她。
“明天你回来吗?”有什么人低声问道。
她陡然一惊。
“明天你回来吗?”她不知道这是谁说的,像灵魂深处的呼唤一样,朦胧悠远,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一遍遍越发远了,响在空荡荡的脑壳里,埋在没有光的深处。
手背被陆琼的眼泪打湿了,她慌了慌,陆琼将额压在她肩上,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办法按时间叙述了……我记得什么,就说什么……”
她重重地点头,分明不记得了,这个吻似乎又重新唤起了什么记忆来,翻腾得太深了她连那黑暗的边缘也摸不到。
唯一摸得到的是陆琼那远比看上去还要纤细的身体,触碰上去手指还未来得及有感觉,心上一道一道钝重的疼痛,陆琼不该是这样瘦的,她记得陆琼不是这样瘦的,尽管没有见过,可是下意识的,就有了这样的信息,她收紧了手臂,茫然地听耳边轻柔的叙述,似乎还是在哭,这眼泪太重了砸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发誓自己一定要记起来从前的事情,然后去工作,去上班,为家里努力着,要照顾好陆琼,不能再忘记她了,永远记得她的名字,欢欢喜喜过一辈子。
“我第一次见你,是九年前,你才成年,我二十一岁。”
“哦你比我大三岁啊,女大三抱金砖,怪不得我是受啊。”许琛暮憋不住打断了,自己嘴上痒痒就开始犯贫。
“噗——”陆琼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坦然起来,许琛暮的眼神很笃定,认定了她自己是个受,她们之间谈不上攻受,许琛暮钻牛角尖,然后那什么抱金砖的话,她以前也说过,原本也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哎说真的,我是不是真的是受啊!你看我好不容易才分析出来的,真的。”许琛暮举了两个手指头发誓。
“是,真聪明,猜对了。”陆琼心情大好,“还要我继续讲吗?”
“讲讲讲,我不打断了,我真不打断了。”许琛暮重复了一遍。
“你看起来像个智障——”陆琼微笑起来,“那天是你成年当天。也就是十八岁生日。”
“我十八岁生日奠定了我是个智障的基础。”许琛暮抽出笔来在日记本上写了,嘴里念念有词,陆琼微笑着看她,她扁了扁嘴:“智障应该不是什么好的词汇吧!”
“傻子的意思。”陆琼认真地解释。
可许琛暮一下子想起来陆琼刚才那满怀怨怼的怨妇气息的“傻子”以为是打情骂俏的体现,感觉醍醐灌顶一样,恍然大悟,低头备注了一下:“智障,同义词,傻子。”
她是真不记得这些东西了么?陆琼十分怀疑,可是许琛暮做笔记就跟听课似的认真,她半晌没开腔,许琛暮终于又破功了:“哎呀智障就智障了,你说智障就智障,快说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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