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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类止息,无法、无念,无行而不延,注心、静,亦欲、聚合……”漆黑山洞中回荡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话语,低沉浑厚。
转眼间,整整十年已经过去了。白树成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他身上披着深黑色的宽大衣袍,盘膝坐在潭边的青石上,脊背弯驼,墨黑头发遮盖面容,深邃的眼借助潭水中的盈盈蓝光读阅着手中的图谱。这十年来,白树成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中度过,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本图谱上,日夜苦修,以求忘记一切。
终于在一天,百媚谷后山的冰域寒潭内传来了山石震碎的声音,打破了谷内以往的沉静。在白树成破开挡在冰域寒潭洞口处的那块青石时,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洞外那刺眼的白芒,眼前的一切在白芒中渐渐清晰。依旧是美得让人伤心的景色,翠绿的青草和娇柔的花朵铺满大地,湖畔柳树随风舞枝弄叶,远处是绿色的大山,茂盛的树林,还有那棵在他心里永远忘不去的参天古树。
白树成拖着瘸腿慢慢地走出了山洞,墨黑的长发半遮面容,挡住了他那只已经瞎了的左眼,也使得右半边面容更加苍白。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周边春风带来的凉意,感受着远处河溪流水的声音,感受着山谷内花草树叶的清香。许久都没有动,他像一棵树一样,任由风吹乱他的长发和衣袍。在他的脑海里,过去痛如刀割般的回忆仿佛像一片片树叶,盘旋在天际,翩翩而舞,却始终不肯落下。
他右脚轻点草叶,随风而起,转眼间落在了高高的古树之上,身风吹得枝叶飘摆。那间小木屋依旧还在那里,与十年前不同的是,周围多了很多枝叶缠绕,还有墨绿的苔藓和苍白的蛛网。
‘吱呀~!’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了,几只硕大的蜘蛛仓促地从门边爬走。屋内的景象刺眼的熟悉,一缕缕阳光透过木窗上的各处缝隙,斜斜地照射在屋内。两个红木椅围着的红木桌上摆着瓷壶茶杯,与桌椅一样落满灰尘。木床上放着叠得平整的被褥,还有床旁边高高的木柜,仿佛就像在昨天,那位穿着蓝布纱衣裳的少女正站在柜前将整理好的衣物放到里面,她还回过头看着他,嘴角一动,就露出了那甜美柔和的微笑。
白树成走进了木屋,床上的两只松鼠一溜烟儿顺着柜边的木窗缝隙逃走了。在他当年睡过的那张床上满是灰尘,布满枯叶树枝,枕边还放着那个刻着水莹模样的小木人。白树成缓缓地将那个小木人拿起,不带一丝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小木人,寂静许久,木屋内回荡着他低沉的声音:“水莹,我学会了这本图谱,学会了静心诀,学会了配置草药的方法,学会了一切你教给我的东西。我会用你教我的东西,去救助更多苦难的人。”
“我会按照你希望的去做,我不会再让你为我伤心难过。”白树成说完最后一句话,将小木人放回枕边。
‘吱呀~’白树成缓缓关上了小木屋的门,最后一缕光亮慢慢合尽,屋内又变得一片阴暗。黑色的身影在枝叶间飞速穿梭,白树成明锐的眼睛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看得清晰明朗,转眼间,他便钻入了山林深处的岩石缝隙之中,离开了这个山谷。
山谷外的世界早已面目全非,阴沉的苍穹下是漫无边际的荒原骸岭。在阴风阵阵中,白树成落在枯木林中的一处山坡上,望着下面的一片凄凉,他的心也随之凄凉。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父母的灵位,白树成失神地对自己说:“离家十年了,好想回一次家,在他们二老的灵位前上一炷香。”说罢,他黑色的衣袍随风而下,飘入枯林山间,如轻风拂过一般不留任何痕迹。
在荒原骸岭中不知行了多少天的路程,白树成看到了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山河,终于又回到了久违的故乡。但是,这里到处都是浓浓的烟瘴,也能发现有大量妖邪聚集过的痕迹。回想起当年虽然冷清,但路上总会有几个行人。可是现在,他眼前所见的,仿佛是一个空荡荡的世界。城是空的,镇是空的。即便是经过村落,也只是一些倒塌的茅屋和零散的尸骨而已。
天始终是灰蒙蒙的,空气潮湿带着腐臭,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凄冷的风声,仿佛孤魂野鬼的哭泣。白树成黯然麻木地感受着这一切,他黑色的衣袍在灰土弥漫的荒野上时隐时现,如风如影。
沿着山路,白树成回到了当年的龙关城。那个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现在也已经变了样子。倒塌的城墙,破碎的城门,到处都充满了不完整。但是城门上依旧挂着那大大的牌匾,写着‘龙关’二字,却也布满裂痕,与周围残破城墙上的碎砖烂瓦一样被灰土掩盖得模糊不清。看来,这座城已经荒废了很久。他飘入城中,街道上更是一片惨状,到处都是白骨尸骸,老鼠们仓促地四散逃走,从这些枯骨尸体上的衣着来看,有守城将士的,也有百姓的。想来,这座城的百姓没有及时疏散就遭到了妖邪的屠害,男女老幼都尽数葬送在妖邪的口中。
白树成顺着惨不忍睹的街道,来到了当年的白府,这里的一片狼藉并不比其他地方好到哪去。绕过倒在地上的朱红大门,进入庭院,废墟中依旧是遍地白骨。他环视着那些东倒西歪的白骨,单看白骨上的衣着,只有丫鬟和家丁,却没有李叔和老管家。也不知李叔、老管家是否逃过此劫。
这一路上,除了残骸就是白骨,白树成始终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走进内堂,断墙残壁上结满了蜘蛛网,看着眼前桌案上东倒西歪的灵位,白树成心中一阵难受,他从门后取来水桶,在庭院内的井中打出浑泥的井水。然后回到内堂,撕下了堂上的一处门帘,放入水中,灰黑色的布帘入水如墨碳一般扩散着黑污。拧干布帘后,白树成仔细地将桌案、灵位擦了干净,将那灵位平整地摆在桌案上。然后,他跪在桌案前,向着灵位深深地三叩拜。他的面容此刻挂满了伤痛和麻木,看着父母的灵位,白树成有好多话要说,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他无颜面对父母的灵位,更没有脸再开口说什么。
回想当日在这院中,他曾立下过誓言,待学成法术后,回来解救家乡百姓,将入侵的妖邪驱逐殆尽。可如今呢?如今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在这个时候,白树成察觉到周围有了响动,他也感觉到了隐隐而现的妖气。他站起身,走到桌案旁,取下了那把挂在墙上的铁剑。剑出鞘的声音很是清晰,剑刃依旧如当年一样银白明亮。这把剑是白树成的父亲白镇平将军的佩剑,也是当年皇帝赏赐之物。白树成看着父亲的剑,剑刃如镜面一样映着他的眼,那眼中瞳仁一动。身后的三五个如饿狼一般的妖邪已经进了内堂,妖邪们望着站在桌案边的白树成,嘴边的口水不自觉地流淌下来,显然是已经将白树成当成了供自己享用的食物。
而白树成只是淡淡的看了它们一眼,他不想在父母灵位前动杀气,不想让妖邪的血肉玷污了内堂的净洁。白树成持剑转身,黑色的身影撞破木窗而出,落入庭中。随后,妖邪也都顺着长廊追了出去。
庭院内,枯叶翩翩,黑袍舞动,白树成黑发垂落,冷面寒霜,铁剑在手中灵活地一转,随着‘唰!’的一声剑鸣,如电闪般的锋利剑气,将一个妖邪斩成两段。随着剑芒闪动,剑鸣连啸,妖邪痛苦嚎叫的声音在白府庭院的各个角落陆续而现。
直到最后,凉风止息,枯叶遍落,院内满地妖邪躯体在流淌的鲜血中呻吟。白树成用自己墨黑的衣袍将剑刃上的鲜血擦尽,收回了剑鞘,冰冷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
他孤零零的身影走出了白府,走在寂静空荡的长街上。两侧残缺不全的砖瓦破房时隐时现在浓雾中。这片浓雾,掩盖了空城内的更多凄凉,也掩盖了更多冰冷凶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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