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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这样的,如果不盯着某个位子,对自己的处境还多少能满意。如果眼里老盯着更高更显眼的位子,不管现在的处境是好是坏,心里老是有怨气。怨气一大,说出的话还有做出的事就跟别人不一样了。
陈东可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改不了,也不想改。政治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老老实实跟着某个人走,比如慕容轩他们,铁了心的是保宋派。另一种,鼓足勇气跟别人斗下去,别人失败的那天,就是你的成功之日。陈东可选择了后者。选择便意味着孤注一掷,政治上尤其没有回头路。
陈东可敢跟李静宜叫板,是他自认为有资本。一则,陈东可年轻,他比李静宜年轻八岁,八岁在别处兴许显不出什么,但在政治场上,是绝对的优势。二则,陈东可是京派干部,他的根在北京,这就让他比别人有先天性的优越感。当初来到岭南,他是全国最年轻的省级干部,也自认为是最有前程的下派干部。谁知他这个下派干部,在李静宜眼里什么都不是。高放他们给陈东可面子,处处维护着他京派干部的尊严和体面,独独李静宜,非要把他降格到跟地方干部一样的标准上,这令他很不愉快,从而也就导致了他跟李静宜的今天。当然,他跟李静宜叫板,还有其他原因,比如说因为项目,比如说因为某个人的提拔,等等。
政治场上,叫板者常有,为叫板付出沉痛代价者,也常有。但叫板两个字,永不会消失。
庆丰岭南那个项目,并不是陈东可不积极,是陈东可有想法。陈东可太了解台湾庆丰了,早在北京的时候,他就跟台湾庆丰打过交道。他有位女同学,以前跟这家公司合资搞过一个项目,后来半途而废,女同学损失了上千万。陈东可虽不敢说台湾庆丰是家骗子公司,但对这家公司的实力还有诚信,他一直打问号。最初他想分管这项目,是因为另一个人,这人在北京,是一位背景很深的人物,此人一直在搞项目,有次他跟陈东可流露,说有机会到岭南弄一个大项目。陈东可把这话记下了,陈东可属于那种见缝插针的人物,他一直想跟这位人物攀上关系,但苦于没有机会。庆丰这个项目刚一提出,陈东可便觉得,机会来了。那人搞项目从来不自己单独搞,都是跟国际上的大公司合伙搞。具体怎么合伙,陈东可不清楚,也没必要清楚,只要知道人家善于玩这种游戏就行。但是这个美好的愿望最终落了空,李静宜从他手里抢了这个项目,害得陈东可在那人面前又是陪情又是道歉,还再三保证,下一次如有大项目,一定帮他促成。李静宜到省委,将庆丰岭南项目临时交给陈东可负责,陈东可心中当然不快。到了这时候再交他手上,还有啥用?那位他开罪不起的人物早已拉着香港另一家公司,到沿海一个省搞项目去了,听说那个省的领导前呼后拥,风光得很。陈东可几次去北京,想拜见一下,人家理都不理。这是其一。其二,庆丰岭南已陷入僵局。这个僵局陈东可可以打破,但是他为什么要打破呢?
找不到理由的事,陈东可向来不做,要做也会做成死局。
鉴于以上种种原由,李静宜召开那个会,突然将他手中的庆丰岭南移交到常务副省长张伟手中,陈东可并无什么遗憾,只是觉得李静宜这样做,有驳他的面子。同时他也有一种警觉,今天李静宜可以把项目收走,明天呢?
想到这一层,他原本晴朗的心瞬间阴了。那天会后,他跟北京方面通了电话,婉转地把内心一些想法讲了,当然也提到跟李静宜的不愉快。北京方面笑说:“很正常嘛,班子里如果只有一个声音,那太可怕了。”紧接着,北京方面又提醒他:“不过,你也不要太过锋芒毕露,要防止人家有意识地让你表现,李静宜这个人,不简单啊。”
这句话蓦地点醒了陈东可。陈东可忽然意识到,李静宜在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个游戏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猫知道老鼠的动机,却装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老鼠在那里自作聪明。等老鼠自己玩得差不多了,猫打个呵欠,然后懒洋洋地伸出手,毫不费力就把老鼠逮到了手里。
这个想法惊出陈东可一身冷汗。
躺在沿江的宾馆里,陈东可反反复复想着一些事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前一阵步子有点乱,策略也有些简单,怪不得李静宜不把他当回事呢。
是得讲究一点策略了,他这样提醒自己。
副秘书长张峰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人,陈东可一看,是前副书记***的秘书魏子山。陈东可眉头微微一皱,显然,他不想见到魏子山。
“陈书记,有件事向您汇报一下。”张峰哈着腰,脸上闪着不自然的表情。
“什么事?”陈东可从床上下来,踩上拖鞋,一边找水杯一边问。
魏子山赶忙将水杯递过去,一看水凉了,又跑到卫生间,把杯中残茶倒了,给陈东可换了新的。陈东可接过杯子,目光并没看魏子山,他烦这个人,魏子山像橡皮糕一样粘着他,让他非常郁闷。
“是这样的,”张峰因为紧张,头上居然出了汗,说话也有些结巴。陈东可不高兴了,这次下来,他对张峰这个人有了新看法,以前他觉得张峰不错,对他忠诚,方方面面照顾得也不错。一个人当了领导,很多事便不能亲自张罗,需要有个靠得住的人帮着打理,张峰这方面算得上可靠,尽职尽责也尽心。但最近陈东可忽然有个想法,是不是听张峰听得太多?还有,张峰出的那些主意,真的叫主意么?
有不少领导毁就毁在幕僚上。俗话说,成也幕僚,败也幕僚。有一个好幕僚,事业便成功一半,有一群好幕僚,江山便到了手里。这点上,陈东可倒是十分羡慕李静宜。
不是李静宜厉害,而是慕容轩是个人精啊。
“你结巴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讲?”陈东可白了张峰一眼,坐回沙发上。
张峰往前跨了小半步,弓着腰说:“刚才有几位老人打着横幅,到宾馆门口要人。”
“要人?”陈东可一惊。
“就是原来那起民工事件,死者家属找到我们这儿来,强烈要求我们严惩凶手,替他们九泉之下的儿子还回公道。”张峰紧着往清楚里说。
陈东可弹起的身子原又落回到沙发上,一听是民工事件,他刚刚绷紧的心立刻松驰下来。这事他听说过,五年前沿江有个房地产项目,碧水龙庭。该项目由江宏田手下一个项目部承建,12号楼主体快要竣工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塔吊驾驶室整体坠落,现场有五名作业工人被砸死,另有三名重伤。事后,沿江方面竟瞒报了此次恶**故,以私了方式给每位死者赔偿二十万元。陈东可到岭南后,数次听人们议论这件事,有人说负责此项工程的并不是江宏田,第一责任人、项目部经理黄笛声跟当时的市委书记慕容轩关系密切,是慕容轩通过强压手段,将整个事件隐瞒了的。也有人说,黄笛声是慕容轩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轩的父亲慕容雪松不满包办婚姻,跟部队上一位姓朱的卫生兵有了感情,生下一男一女,的后来得病死了,男的跟他母亲过。慕容轩当了市委书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找上门来,让慕容轩给自己一条发财的路,慕容轩就让自己的弟弟去搞房地产。
这些传闻是真是假,陈东可没去考证,也无法考证,不过他相信,沿江这起责任事故的隐瞒,慕容轩是负有责任的,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揪住这件事不放。
“跑到这里闹什么,莫名其妙!”陈东可愤愤说了句,端起茶杯,非常滋润地喝了一口茶。
“我听说,他们之前找过市委市政府,没人管,这才跑到宾馆来,请陈书记为他们做主。”张峰进一步说。
“我能做什么主,这事过去多少年了,当初处理时他们怎么不把意见提出来?!”
张峰又往前跨了小半步,压低声音说:“我听他们说,当初有人动用手中的权力,不让他们说话。”
“听说听说,你以后能不能不用听说这个词?你是党的高级干部,怎么也能跟老百姓一样没觉悟呢?”
张峰脸白了一下,头上的汗更多了,其实他自己清楚,宾馆外面shangfang的人到底是怎么来的。两天前有人跟他通过电话,说要组织那起事件的遇难者家属,找陈东可书记反映情况,张峰没有阻止,还添油加醋说了一句:“光反映顶什么用,应该把真相揭露出来。”现在这些人来了,就站在宾馆外面,手里打着横幅,上写“严惩凶手,还我儿子”,张峰忽然有些害怕,这事要是弄巧成拙,他可不好跟陈东可书记交待。
陈东可批评完张峰,继续专心致志喝他的茶去了,似乎外面发生的事,跟他一点没有关系。张峰有些尴尬,他猜不透陈东可的心思,自己又不敢擅自去接待shangfang者,只好狠着劲儿,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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