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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有信点点头说,礁就是用石炭闷在窑里烧炼出来的,原先他们在昌黎的时候龚连两家也就是用礁炼铁。早年遵化铁矿没有封闭前,还有冶铁大炉,用的也是礁,一座炉子每天产铁有两千斤以上。广东佛山的那些冶铁炉更大,五六丈高,铁矿装在吊在铁索上的斗车里,直接飞车入炉,一座铁炉每天最多能产铁七千多斤。
符强忍不住问:“现在大明每年总共能产铁多少斤?”
熊延弼摇摇头说:“这就不知道了。前些年的帐,从户部还能查出总量,自从皇上派出了矿税监之后,这些帐就乱成一堆了。不过大略还是能估得出一些,朝廷这几年庭议中争得最多的就是矿监税监的事。记得户部说过山西阳城一县的铁课,天顺年间每年就已经能有六十多万斤,矿税监去了之后,矿坑遍地开去,多了不止十倍,哪铁课反倒少了。同僚里有广东人,说佛山地方几十里内乌烟蔽日,有三五万户受雇的炼铁人家都在环绕各山居住。每一矿炼铁人家都有三百来户,还不算那些炒铁炼钢的。照有信的说法,一矿一炉,那么佛山每年最多则可能出三万万斤以上的铁。朝廷的铁课是十五税一,那么阳城每年也该有一万万斤左右。不过山西和广东两地是十三司内的炼铁大户,两地产铁加起来怕是占了整个大明产铁的三分之一多吧。”
三万万斤和一万万斤,还只是三分之一中的地方产量?那不是大明的产铁总量就有六十万吨以上!符强眼珠子瞪了出来,问“有那么多吗!”
熊延弼拍了他脑袋一下,说:“要不然铁价怎么会那么贱?你知不知道,冶铁军匠交给铁冶所的折价是生铁七十五斤一两银子,市面上的民价是生铁一百斤一两银子,钢十斤一两银子,米的官价才卖一两银子两石,市面上要一两银子一石半呢!我告诉你,大明实际的产铁量只会比朝廷帐面上的多很多,不会比这少。那些矿商个个勾结税使,强占弱小民矿和卫所官矿,他们都是不上税的。勾结不到的,那就只能乖乖交税了。”
“现在两种矿开得最多,石炭和铁矿。矿税也是两种收入最多,石炭税和铁矿税。”熊延弼脸上露出痛恨的神情,说道:“石炭税最是害人。就拿北京来说吧,一城百多万人口,如果让他们户户烧柴薪,只怕是连百里内的草根挖起来凑,都凑不够。柴薪一少,自然就贵了,百姓们也只好受石炭臭熏了。可是那些矿税监四处伸手,连人家的锅底都不放过。唉,有心无力呀……”
熊延弼说着不住地摇头叹息,符强见一队马车从后面上来,急忙拉了他一把,四个人闪在一边。
“茶!”丰有信深深地吸了一口马车带起的微风,陶醉地说:“多少年没喝过茶了。”
“他们拉的是茶?哪咱们买一车带回去。”符强知道闽浙两地的人都喜欢喝茶,三姓堡的人都是闽浙血裔,虽然在北方住了这么多年也传了两三代,肯定也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你说他们拉的是茶?”熊延弼看了一眼五六辆车的马车队,眼光落在了一架车辕座后一截黑乎乎的东西上,脸色一变,大声喝叫:“站住!”
车队理都不理,自顾自的往前走。龚铁砧走上去大手一伸,抓那辆车后边的茶包索带。
马车正在加速,茶包可能绑得不紧,被整个拖到了车子尾部。车子的重心后移,拉车的马长嘶一声,被猛地撬到了半空中,把驾车人给颠了下来。车上那个黑色圆乎乎的东西从茶包下滑了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哐当的金属声。
熊延弼可能是想喊卫士们拿下又想起自己这边只有四个人,立刻拔出苗刀,指着驾车的人,喝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偷运火炮!”
驾车的人全都吓住,呆呆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地上是一个直径二十来公分的铸铁圆筒,一米来长,后部有一个水桶形状的铁桶,整个看上去和大腹火炮的外形有些相像。
丰有信走上前看了一看,过来轻声对符强和熊延弼说,那个东西不是火炮,是矿坑深井用的火轮水排,和这个东西配套的还有一个铁架子和绞轮。使用的时候在圆筒里装上水,像烧开水一样一直烧,圆筒里的活推就会被涨起的甑汽推动,带动绞轮从深井里把水提起。
符强过去把那个东西仔细看了一下,老半天没有合拢嘴。
那东西的铁筒和桶部连铸在一起,铁筒的内径有十六七公分,里边一个带着连杆的铁力木活塞,铁筒靠近出口处有两个对称的小洞。丰有信对他说,烧水的时候一个小洞连进一根接在吊桶上的水管,另一边空着。活塞顶过小洞的位置后,筒里的甑气会放出,另一边水管往铁筒里注入冷水,活塞又会降到筒底。只要火不停,活推就会一直运动,带动绞轮不停地把水从深井里提出。
这根本就是一台原始锅炉!
符强问丰有信,那个火轮水排是不是西洋人传进来的?他记得一些外国史书上说,西方的这个年代,有些煤矿也出现了原始的锅炉。既然现在有许多西洋教士在大明活动,这东西或许是他们带来的也说不定。
丰有信满脸疑惑,问符强怎么会这么想。这种火轮早几十年在大明的各矿山里就有了,又不是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和西洋人扯得上什么关系?符强知道自己又闹了像火龙出水一样的笑话,赶紧闭上嘴巴,把疑问闷回肚子。打定主意等有机会时,一定要亲自去那些矿山看看。
那边熊延弼听了丰有信的解释,正想把刀收起让那些人走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驾车的人说:“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车队中一个伙计赶紧卸了一匹马,骑上往前面跑去。过了一会,前头一个中等身材头戴平顶葛巾的短须男子跑了过来,一身葛衫灰尘扑扑。那人本来一副就要发作的样子,看到了熊延弼手里拿着的刀后,马上又软了下去。
他搽了把汗,嘴角边一颗大大的黑痣抖了抖,迟疑地问:“这几位兄台拦住我们,是有什么事么?”
熊延弼眼睛一瞪,问:“你这身打扮,是监生还是举人?”
那个家伙急忙摇着手说:“不是不是,在下荆福,是生意人。这帽子是在客栈别人拿错了的,正要去前面追他呢。”
“哦?这车要往北门出去是吧,车里是什么东西?还有地上这个东西是要运到那里去?”熊延弼绕着他走了一圈,把那个人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对对,是往北门。车里是……”荆福恭顺地回应了半句,犹豫了一会,突然小心地问:“尊驾是……”
符强在边上告诉他,这是辽东巡按熊延弼。荆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赶紧向熊延弼行礼赔罪。看情形他也知道御史什么都管,不要说不在自己巡按地界里的事情,就是连御史自己的上司都察院,都一样受御史的监督。
荆富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总算说清楚了缘由。车上是茶叶,准备运去喜峰口互市。地上那个是给矿坑排水用的火轮水排,是受人之托带到遵化一个石炭矿去的。
“你运茶是去北边喜峰口?喜峰口什么时候开茶马互市了?有没有茶引?”熊延弼两眼炯炯,逼视着荆福。
“有有有,是才开的。”荆福满头大汗,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给熊延弼。
符强知道哪就是所谓的茶引,是明朝对外经营茶叶的许可证,每张茶引都有固定的限额。最上面的那张,因为荆福慌张的动作,还给撕出了一道长口子,连盖着的官府印签都裂过了对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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