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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英的不忿赵旻完全可以理解。首先身为北海王,虽然没有品轶,但好歹也是王爵。按照夏朝惯例,将品轶和爵位加在一起来计算,通常这样的一个王爵身份大致能与三品官员相等。当然即便同是三品官,之间也有高下之分。例如州刺史和礼部侍郎,品轶同样是三品,但不管是在天下人眼里,还是实际掌控的权柄,都不可同日而语。
此番朝廷的宣旨使者按理最高也就是吏部侍郎,青州府作为东道宴请朝廷来使本无可厚非,但凭什么让一个当朝皇子、王爵在身的赵旻去作陪?这不是分明就是说你北海王的身份连一部辅官都不如吗?
另外一点则是关于住处的安排。夏朝在社交场合讲究以左为尊,其中东方为左,因此朝廷来使肯定是安排在东厢毋庸置疑。但赵旻按理出于尊敬,让出东厢安置在南北两侧都说得过去,因为含有相伴左右的意思。但现在天使在东,自己是被孤零零的放到西厢算几个意思?
所谓主辱臣忧,因此夏侯英的抑郁就不难理解了。哪知赵旻却丝毫不以为然,反而笑得很开心。没错,赵旻听到曹凯的小动作之后感到非常开心。原因有二:一则是因为这说明了曹凯其实并不能拿他怎样,只能在背后搞些小动作撒气;二则是所谓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位曹青州身为封疆大吏,对付自己辖下的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还要靠弄这些下作手段,除了证明他自己毫无气量,也说明了此人缺乏魄力,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如果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一个野心勃勃,并且能力不凡,能够轻易将下属掌握在自己手中之人,往往代表着下属很可能永无出头之日;如果情况恰好相反,那应该恭喜你,说明你有大量的自由发挥的空间,甚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自己名义上的府君是这么一位小肚鸡肠、庸庸碌碌之人,赵旻有什么理由不感到开心呢?即便这次朝廷宣旨结果对自己不利,也完全可以通过超人一筹的政策、开明的风气和完善的制度吸引能人来投、百姓往奔,只要潜心发展,逐渐蚕食,终能把自己的势力经营得铁桶一般,让州府也插不进手去。因此赵旻笑嘻嘻地安慰夏侯英道:“阿舅勿要生气,曹青州如此作为说明他自己心虚。我便顺着他的意思,由他作为,于我又有何损?”
说罢再度掀起窗帷,望向内城的方向,悠悠地叹道:“何况最终结果如何,还尤未可知呢!”
……
夜宴的地点选在刺史府的正厅举行。这个时代的宴席跟后世有很大区别,并不是一大群人围在一个桌子上吃吃喝喝,而是单人单席,每人面前摆上几个碟盘,每碟里摆上几片菜肴;背后有仆从侍立,吃完一样仆从又给你添加,感觉就跟后世吃回转寿司差不多,只不过服务生些而已。
不过由于尊卑思想的严重影响,坐席排次就显得相当重要。通常来说,正面对着出口的一排是为主席,通常是主人以及身份地位较高之人或者客人的坐席;而两侧的称为次席,主人的下属以及客人带来的从人就是坐在次席。一般来说,越靠近正中间主人的位置就说明身份地位越高,反之,越远自然就是越不受人重视,这也就是常说的敬陪末席的由来。
赵旻到的时候显得稍早,席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这时有仆从上来引领诸人就坐。赵旻只带了夏侯英和陈真,在仆从的引导下三人是分开就坐的。来前赵旻就知道曹凯不会给自己安排什么好位置,没曾想居然做得这么过分,直接给排到主席的最边上去了!赵旻自己当然不在意这个,只不过同来的夏侯英和陈真脸色都不太好。赵旻遥遥向他们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自己饶有兴趣的打量起坐席的摆布来。
主席之中,正中间的当然就是青州刺史曹凯的坐席,与自己的位置间足足隔了有七八个座次。也真够为难曹大人,日理万机的情况下还要抽出心思来为宴席上排次这样的小事操心,更难得的是还要找七八个至少要身份品轶相当的人来插在中间,否则身份上不匹配可以被看做失“礼”的表现,虽然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受劾,但传出去对他的名声还是有不小的影响。
主席的左侧肯定就是这次宣旨的使者的坐席。不过赵旻注意到左侧的两个坐席居然是特制的加长版,这说明什么?说明来宣旨的两位大人品轶、身份相当,必须要同等对待,因此才会出现加长席的可能。
本来宣旨两使品轶相同也没什么奇怪的,京师里品轶相当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在知道来者所出体系的赵旻来看,就很有些不寻常的意味了。
盖因赵旻知道来者一是吏部辅官,肯定应该是侍郎,因为吏部尚书不可能为一件宣旨的小事扔下公务不顾,千里迢迢地跑青州来;另一个则是宗正寺来人。诸卿的品轶本就要比六部低上一级,而宗正寺中能与礼部侍郎相同品轶的只有一个人:当朝宗正,安邑王赵铎!
安邑王赵铎,当今天子赵玚的亲叔叔,表字季徇,从辈分上论是赵旻的亲叔公。前朝征德三年担任宗正,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之久,可谓是两朝元老。一般担任宗正一职的都要皇族中德高望重之人,这赵铎便是其中代表。其为人方正,处事刚直,在宗族之中颇有威名。赵旻在受封北海王是见过他一面,虽然时间隔得不算太久,但赵旻本就只是继承了这具身体的一些记忆片段,所以印象也算不上深刻。
不过说实话赵旻完全没想到前来宣旨的竟会是他!这传达出一个信号:此事并非如同前期猜测那样无关紧要,恰恰相反,应该非同小可,必须要宗正之尊亲自宣布才能令人信服!
这一下赵旻心中一下子又变得忐忑起来。不管旨意是好是坏,那肯定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就跟赌场上赌大小一样,本来输赢都是常事,但突然一下子把赌注提高数倍,这开牌之前是极度考验人神经的一件事。
就在赵旻患得患失之间,席上的来人逐渐多了起来。有些在平寿战役时与赵旻有过一面之缘的纷纷过来打招呼,赵旻也只好暂时放下心事,笑着跟他们一一寒暄。这些州府辅官绝无蠢笨之徒,虽说自己主官跟北海王有些龌蹉,可再有龌蹉也是上官之间的事,犯不上把自己也卷进去。虽说都是刺史自己征辟的属官,但也并非终生都是属官,说不好哪天被其他大人物看重,或入京为官,或他方上任,指不定还要打交道,因此该热情的照旧热情,一点也不影响与这位北海王间的交往。
正在众人寒暄之际,场下忽有司仪扯着嗓子高呼:“朝廷天使驾临!”
众人停下了谈论,纷纷往门口处张望。赵旻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从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当先的一位,峨冠博带,面容刚毅,约五十左右年纪,颌下一缕长髯无风自动,看上去威严无比,正是赵旻模糊记忆中的那位宗正赵铎!而他身后的那位想必就是礼部侍郎了,却穿着一身便服,二十四五左右,面相倒是颇为清俊,可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连走路也松松垮垮的,看上去十分的没有精神,与刚毅的赵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人纷纷上前施礼,而面对着自己熟人,赵旻这时候也不好缩在后面,只好越众而出,走到赵铎面前,双手叠加在额前,上身弯曲九十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拜见的大礼,口中称道:“皇四子旻参见四叔公!”
赵铎方正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待赵旻礼毕,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见赵铎不说话,赵旻也不敢动,只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就这么站着。约莫几个呼吸时间,直到赵旻额头见汗,赵铎才略微点点头,嘴唇微张,吐出两个字:“不错。”
赵旻也不知道他到底说的自己礼仪不错还是人不错,也不敢多问,赶紧谢过,恭敬地站到一边。这时赵铎侧过身指着身后的青年开口道:“这位是吏部左侍郎钟隗,表字峻高,也是当代俊杰,你们可以好生亲近亲近。”
“钟隗!可是颍川钟隗钟妙真!”赵铎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
那一脸慵懒的青年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就连说话声音也是慢吞吞的:“区区正在在下。”
这下人群中立时鼎沸起来。
“原来他就是颍川七子中的妙真先生钟隗啊!”
“妙真先生,你所著的《论秦》在下曾细细研读过,当真字字珠玑,妙不可言啊!”
“妙真先生,小女向来仰慕你的辞赋,不知可否手书一辞让在下带回去拜赏?”
“……”
钟隗?这是谁?赵旻表示完全不认识。不过听众人的言辞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无非是这个时代吟诗赋辞的才子。虽说这年月诗词歌赋都是小道,但在士人中会辞赋的还是颇受欢迎,大概跟后世的影视明星差不多,只不过相对受众档次高一些罢了。不过好笑的是本来赵铎是把这钟隗介绍给自己认识,结果这一下群情激奋,一下子把自己倒给挤到一边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对着赵铎那张死人脸强得多,赵旻也乐得站在一边看热闹。
这时那钟隗用他那懒洋洋的声调开口了:“诸君所言有差。那著书吟赋的钟妙真在初入朝堂之时便已没了,现在站在诸君面前的是吏部左侍郎钟隗,诸位大人可不要搞错哦!”说完也不理在场面面相觑的众人,自顾施施然地入席而去了。
赵旻看得哑然失笑,这家伙倒是个妙人,全然不顾官场中拿一套,有些意思。
正当他欣赏着场间诸人各异的表情时,眼角余光忽然瞟到一个人影从门边悄然入内。定睛一看,可不正是消失大半日的孟侯!赵旻张嘴欲唤,忽然省起这里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详谈,只好悻悻地闭上嘴。
这是孟侯也看见了他,露齿一笑,给了赵旻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让赵旻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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