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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章华县昆禺山。
六月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本就烟气缭绕的山间,水雾结成帘幕,望过去犹如轻纱遮眼,曼妙不可言。山边,阳泉寺木塔年久失修,饱含水分的木质台阶漆面剥落,边缘翘起,一脚踩上去,咿咿呀呀直响,肖似老唱片里念戏词的花旦,音色中沾染着岁月侵蚀后留下的婉转哀切。
祁陆阳拾级而上,步伐缓慢,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才登到塔顶。
围栏旁,一个纤细清丽的女人正半趴在那处,背对着他看风景。
手自人身后探过去,在她额前停下,五指并拢,男人的大掌刚好遮住外面飘进来的半城烟雨。
祁陆阳嗔怪,嗓子里仿佛也在下着雨,温柔却阴沉:
“也不怕淋坏了。”
腰肢轻扭,陆晚回身对着男人展颜一笑。天光被漫山遍野的青色过滤后,只剩平平淡淡的一层蓝绿,滤镜一样的光淡化了陆晚五官中的艳丽娇俏,她眼眸清浅,梨涡隐现,只剩如水的纯。
没多说什么,陆晚踮起脚,攀住祁陆阳的肩膀,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很静,像幼猫的舔舐,温软而妥帖。祁陆阳觉得自己正含着块仙草冻,舌尖沁凉软滑,触感绵柔无法自拔,口中的余味却是种隽永悠长的苦,萦绕其间,久不散去。
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连苦涩都视若珍宝的一天。
漫长的轻吻在意犹未尽中结束,祁陆阳双手圈扣住陆晚的腰,松松紧紧地比划了下:“瘦了。”
“怎么?不好看了?”她笑得俏皮。
“好看。”祁陆阳跟着笑,“我们家迟迟,怎样都好看的。”
陆晚似乎很高兴,她指了指塔下那片青翠,从左边一路点到右边,粉嫩的指甲上闪动着兴奋的光彩:“我听人说,从那儿到那儿,这一大片,都是你的?”
祁陆阳纠正她:“确切来说,是你的。”
一时间,陆晚笑得更欢了,还拉住男人的手绕着这一层走了好几圈,步伐轻盈,像掠过水面的飞鸟。祁陆阳问她要不要到山庄里边看一看走一走,陆晚摇头:
“下次吧。”
祁陆阳还记得,他上次问陆晚同样的问题,她说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总不是时候呢?她口中的下次,又是哪次?
下了山,叔侄俩直接回了东寺街78号。
站在门口,两人不约而同地掏出保管多年的老屋钥匙。陆晚的钥匙扣上挂着个东西,细看,是一个长耳朵三瓣嘴儿的兔子将军。兔子将军正骑在一直憨态可掬的老虎上,身披铠甲,背插旌旗,威风八面。
挂饰的底部写了龙飞凤舞的五个字:长耳定光仙。
——也就是兔儿爷。
这是祁陆阳去帝都跟祁宴清配型时,给陆晚带回来的礼物。
当年,少年谎称自己跑去旅游了。等人回来,陆晚气得七窍生烟,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有好玩儿的也不知道带上自家侄女,小气死了。陆阳笑看她发火,半晌才磨磨蹭蹭地拿出这只兔子,塞人手里:“瞧瞧,白脸红鼻子,噘嘴脾气大,一蹦三尺高……像谁?”
陆晚嘴上说鬼知道像谁,心里却宝贝得不行,放钥匙扣上一挂就是好几年。
“还留着呢。”
此时,祁陆阳从陆晚手里接过钥匙,看了看,又用指腹在兔子脸上摩挲了几下,这才打开房门。意外地,屋内没有一丁点老房子久不住人的霉味儿,窗户开着,目之所及皆是一尘不染,小房间床上的被子叠得整齐,枕头中间稍稍下陷,显然昨晚有人在这过了夜。
主卧斗柜上,陆瑞年的遗像被人擦得光亮如新,老人家眼神威而不怒,嘴角有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在笑着。
祁陆阳心底羞愧,上完香退出来,关上主卧的门,转而看向陆晚:“回来几天了?”
她答:“一个多星期,先去了趟我妈那儿,前天才到的章华。”
话头就此打住。
没人去探讨更多细节,比如陆晚为什么能平安无事地脱罪,比如是谁去接她出狱的,比如为什么十多天过去,她才想起来要和祁陆阳联系,中间又做了什么。
以及,她打算什么时候走。
闷热的下雨天,风吹到人身上黏黏糊糊的。陆晚随手拉开客厅吊扇,又去卫生间里打了盆水,帕子沾湿贴脸上敷了会儿,想降降温。她正准备换盆水给祁陆阳也擦擦,对方已经跟了进来。
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往里一站,本就窄小逼仄的空间彻底转不开身了。陆晚作势要把毛巾扔他身上:“出去,也不嫌挤——”
她剩下的话被祁陆阳吞了下去,连着尾音,一齐吸食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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