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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后,我坐在冷清的皮货铺子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想着这个故事,故事里的二露子是我二姐,罗圈子本来应该成为我的二姐夫,我是屯子里长的最好的男娃,也是最聪慧的,当年屯支书把我送到山外念书,就是为了让我多念书,长大了,有见识,帮着更好的打理铺子,这个铺子是屯子里猎户们的收入来源。
十岁之前,我大部分时间是跟着老支书住,老支书在屯子里有个窝,就是跟俺们家屋前屋后那地儿,他在大山深处还有个窝,是他自己一刀一斧砍得山里最好的木头钉的小木屋,我从会跑起就跟着支书住在木屋里,那个时候,我们没白没黑的泡在林子里,跟那些豹子,豺狼,独角鹿,花野鸡耍心眼,歇息的时候,听老支书讲那些大山里的故事,所以,我的那段记忆里总是弥漫着那座小木屋的松木香,满墙的黑瞎子皮,蛇皮,还有五彩斑斓的野鸡毛那虹一般的美,混淆的动物体香与特有的芬香,那种芬香好闻的紧,但是我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大山深岭啥东西都有,尤其是一到夜里,只要你竖着耳朵听,百虫巧叫,毒蛇斯斯,狼群嚎叫,野猪震地,还有那刮进来的风绕着密密匝匝的林树勾引大片肥厚的叶子骚动作响的声音,每当耳鼓里充斥着这种声音的时候,我就蜷在老支书旱烟味呛人的棉袄里,老支书总是用那只满是猎枪茧子的大手一遍一遍的抚摸我的脑袋“记住,小三子,你可以做一个枪法不准的猎手,一定不能去做一个没有枪德的猎人!”
“大爷,啥是枪德?”
“知道为啥大爷敢一个人,一个木屋子扎林子里吗?老山林的野兽可都是通灵性的,你敬着它们,它们就会给你一方领地,你要是有一天破坏了它们的底线,那就是天涯海角都逃不掉的!”
“那啥是它们的底线,咱们要是不猎它们,咱们吃啥,穿啥?”
“遇到怀崽子的狼放空枪绕着走,它自己就知道了!”
“那我直接绕道走,连空枪都不放,不一样,干嘛浪费一颗子弹!”
“你直接绕道走,狼也不是善茬子,保不准还会攻击你,你放了空枪意思就是告诉它,你能蹦了它,但你不去做,对方就知道了!”
“你瞅瞅山之上的天,那些星星眨的多欢实,都说人聪明,其实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哪里有星星的智慧,星星懂得恪守宇宙的规则,不去逃离自己的轨道,而,人,一切都是因为欲,种下的因果报应!”
“大爷,俺不懂!”
“长大了,你就懂了,记住,长大了,无论遇到啥事,都不要去埋怨,因为任何事情你去追究,都会发现,找不到纯粹的源头,一切都是循环,循环中万事万物互相影响,构筑的整体磁场产生的最终结果!”
老支书总是讲完这些再敲打着旱烟袋讲一些大山深处的故事来缓释一下那些深邃的哲理,有一年,赶山,他亲眼见过一棵歪脖树上盘着一层一层的花蛇,那些蛇当真是里三层压着外三圈,把个树长年累月都压的弯了腰,可就是不走,大爷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才发现那都是些死蛇,都说藤缠树,难道还有蛇缠树?还有一次,刚下过一阵大雹子,雹子过后,山里很多矮桩木都被砸的乱漾漾,唯独冒出来一些鲜红鲜红的大蘑菇,那些鲜艳丽的让人发瘆,就像是地里冒出来的血尸脑袋,山里,还有一块野葡萄沟,几十里地的大深沟壑,层峦叠嶂的葡萄藤子,一到季节,那些紫里透着黝,清里闪着白,红里粉着嫩的葡萄串子就借着山风张扬的舞着果子味儿,馋的那些黑瞎子一个劲的往那奔,而那片葡萄藤子的下边早已经成年累月的堆积着酸甜酸甜的葡萄沼泽,黑瞎子跳进去就沉个实,可是每年总有一批飞蛾扑火般的往那送死。
直到如今,我的记忆里最饱满的部分还是那些模糊又铭刻的故事片段,那些单调又温暖的夜晚,那个琳琅满目的木屋子中浓焰焰的篝火,那些透过屋顶的缝隙偶尔瞥见的窄瘦璀璨的星星,还有烤野兔腿蘸着黄蜂子蜜招惹到唇边的残味,鸡腿菇炖着红薯粉条的热气腾腾香满鼻,还有那山风中寒霜月牙的味道,翠绿树木的味道,狂野兽们的味道,原始森林独树一帜的古老味道!
夜深到比最深的老林子都深的时候,老支书会跟我躺在那方炕头上,自言自语的口气又像是说给我听“老林子里啥邪乎玩意都有,喝血的野人,能站立起来行走的蟒,还有会编织葡萄架子的黑瞎子,比孔雀还要艳美的野鸡皇后,但是,它们看上去再怎么可怕,都只是一个小小的物种,在茫茫的宇宙万物中神奇又渺小的存在着,在纵横悠悠的历史河流中只是一个小小的点!”
“又开始讲那些俺不懂的了!”
“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是选择,最难打破的是习惯,而最奢侈的是平衡,平衡万物后的和平!”
那个时候我太小,老支书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就是连贯起来的意思半毫都不明白。
在寂寞的京城,繁华与我总是隔着,每每孤单的时候,我就会唤起这些温暖而又神秘的记忆来打发寂寥的时间,有时候,我更会想,老支书到底死了还是活着,为什么他成了一个影子人还会在亲人们看不见的时候行走在屯子跟大山中,而那些梅花朵朵的鞋印子又是不是真的老支书?还有罗圈子究竟看见了什么,那个抓烙在我二姐手臂上的符号又代表着什么?罗圈子一定是看见了比我二姐见到的更多的东西,而他最后拼了命说了三遍的话,别看别看别看,是不是在保护我二姐,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些东西你看了,就会永远不得安宁?
想的多了,会麻木,甚至会因为不是亲身经历而一度怀疑那些是蒙上了流传夸张的渲染版本,最后被封存在遥远的记忆深处,不想去挖开,徒增烦恼,好好经营这个不大不小的皮货铺子,对得起老支书就是我唯一能回报他老人家的了,但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从我这里彻底的开始了!
一个秋的午后,我被外面的太阳照的暖烘烘的困,一阵阵枫叶刮落,打着璇儿撩拨,我端着一本惊悚小说一目十行的扫着。
一个裹着黑棉袄的人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等我闻着常年不见阳的潮霉老棉花味儿的时候,人已经进了我的铺子,新来的伙计屁颠屁颠的打招呼。
我心里暗骂了句,永远不出徒的傻帽,都讲的嘴皮子烂了,这个行业,千万不要上杆子跟地摊上卖袜子似得,来个人就热情,你端着,就那么平静的候着,是买卖跑不掉,你越发搞的太主动,人家越发心里毛。
我只好起身,自己进了铺子。我走路的脚步并不轻,来人是背对着铺子门,丝毫没发觉身后有个我,当时我就心里警惕了一下。
为啥,我们这个皮货铺子可不是空手套白狼从一个地方收了瓤子转手给卖家那种,我们是有自己的供货地儿,就是屯子里那些一代代的老猎手,如果看见那些体面的主顾,一般就是买单件,回头找加工的,给自己家哪个婆娘量身定做件皮草的主儿,要是瞅着灰头土脸,低调的很,走在街上不起眼的那种,一般是大批要货的二道贩子,他们收购了后,再如何倒腾从中间赚取差价那就不是我能问的事儿了,个人发个人的财,这是规矩,当然每一个几年以上资历的老店都有几个老的大主顾,所以,这里皮货一条街即使大部分时间冷清,背后关起门点钱的手也是热乎的,最后要说的就是眼前这位这种,这种人,一看打扮就是常年泡山的老猎户,他们不是没钱,但是习惯了一身土味的臭棉袄,跟动物们混,方便,这种人,不是来收皮子的,是来卖自己货的,一般我这种有自己屯子货源的不会接别人的货,因为一是不缺,我接钱还来不及呢,干嘛送钱,二是,不知道底细,不敢接陌路子货。
所以,一个常年泡山的猎户会耳朵出奇的灵,不说我这么光明正大的从身后靠近,就是轻功飞过来,他也会敏感的很,我吃惊的是,这个人,我摸不准,要么就不是泡山的,可又这么一身装束,矛盾,要么就是装,一个人连最起码的本能反应都会伪装,我就要提防着点。
结果,我都没猜对,新伙计猛子呜呜喳喳的介绍半天,来人才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点嘶哑的声音,是个哑巴。
哦,哑巴,听不见,那就是天生的了,难怪,我心里松了一下。
来人从背上扔下来一个大蛇皮袋子,袋子这么一抖搂,掉出来几张皮子,看来我猜的没错,是个自己泡山往这儿送货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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