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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已到四更,秦王吩咐左右,立即将国尉尉缭、廷尉李斯叫来。
不过片刻,尉缭、李斯便各自从暖和和的被窝中爬起来,急匆匆从府第赶到宫中。
尉缭、李斯被带进来的时候,秦王仍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地图。过了许久,他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大军伐赵,征战经年。虽破城取地,斩首无数,却胜负末决。如今又遭不利,令人心中焦虑。寡人准备倾境内之师,全力攻赵,三月之内,攻破邯郸,绝灭赵国。”说着,他转过身子,看着站在下面的尉缭、李斯,“二位以为如何?”
李斯没有吭声,侧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尉绦。
“大王差矣!”尉缭朗声说道,拾起头,迎着秦王锐利的目光、“微臣以为,以天下大势而论,伐赵不如攻韩。”
尉缭本是魏国大梁人,因著过一本兵书《战权》,很早就博得了“著名谋略家”的名声。可他在魏国时一直郁郁不得志,满腹谋略,无处施展。后来,年轻的秦王读了他的著作,万分佩服,将他请到咸阳,与他衣食共享,车马共乘。两人日夜长谈,将天下各种阴谋诡计都探讨了一遍,甚为投机。他从此成了秦王最亲近的谋士。当时秦国上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逐客运动”,秦王一时不好给他这个魏人安排位置,便将他虚挂着,一挂几年。就在他有些绝望而想离开秦国时,“逐客运动”宣告结束。作为拨乱反正的结果,他被任命为国尉。任命发表时,满朝文臣武将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东瞅西瞧,不知谁是尉缭。
“臣闻:攻城攻其缺,击敌击其弱。”尉缭继续说,“赵,仇国也。非弱国也:其西有黄河,东有清河,北有易水,南有漳河,有天堑难越,险隘可守,且与秦隔千里之远,中有魏为屏障,背有燕为后援。大军征伐,孤军深入;兵马跋涉,末战先疲;以用兵计,不可不慎。赵王无行,国政昏乱,但朝中尚有良将如李牧者在,民心未散。韩,虽非仇国也,乃弱国也。西当函谷关口,通途大道,元险凭依,长驱直人,指日可破。其国蠃弱已久,武备松弛,且韩王昏聩,将相无能,惧秦甚矣!一举灭韩,震骇天下,则六国合纵之盟瓦解,诸侯必争先事秦,以求自存。大王的雄心是扫平六国,并兼天下,非逞一时之快。此事关大局,万望三思。”
尉缭平静地结束了陈述,等待着秦王的反应。
“赵,是一定要伐的,”秦王慢慢地说,目光盯着尉缭低垂下去的眼睛,“不过,国尉所言有理。韩,虽为友邦,多年事好,实乃彼弱我强,不得己耳。落后就该挨打,放灭之可也。寡人闻韩国有韩非者,甚有贤名,听说亦是荀卿的弟子?”说着,秦王的锐利目光扫到了李斯的脸上。
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李斯,马上紧张起来。
“小臣曾与韩、韩非同窗一载。”李斯说,心里怕有牵扯,竟有些结巴起来,“不、不过,自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廷尉曾对寡人说过,”秦王仍慢慢地说道,“六国权臣名士,可以金玉交结者,则厚财贿之;不可以金玉交结者,则利剑刺之。不知对韩非,该用哪种方法?”
“韩非,乃君子也,恐怕不会为财所动,也难以死惧之。”李斯镇静下来,小心地择着言辞,“小臣以为,君子所求,只在‘理解’二宇。韩非数次上书韩王,韩王不用,其心怨之久矣。大王若能用之,韩非感知遇之思,必反韩投秦,竭死报效。小臣愿为大王说之。”
秦王微微点头,感叹说:
“寡人早年读过韩非的《孤愤》、《说难》,若得见其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十五
韩非到了咸阳,当晚就去看望当年的同窗李斯。
他是作为韩国特使出使秦国的。不久前,秦师忽然东进伐韩,三十万大军压境,边关频频告急。韩王惊恐万分,立即求和,纳地献玺,请为藩臣。他就是为此而来。本来,这种艰巨的使命也轮不上他,只是秦国那边传过话来,说是秦王其他人都不见,只见韩非。这使他在韩国的身价陡涨。韩王马上召见,千叮万嘱,执手拍背,一时恨不得将整个韩国的前途都托付给他。
李斯在府邸设家宴款待他。看到廷尉府邸的豪华气派,韩非微微有些惊异,四面环顾了一下,禁不住赞叹说:“贤弟混、混得不错嘛!”李斯心中得意,却马上谦逊道:“哪里哪里。以学兄之人品才干,取功名富贵,还不是囊中取物一般。学兄只是不屑而已。”
韩非听了,心里舒服,嘴上说道:“这话倒、倒也不尽然。”
尽管多年不见,老同学的热情殷切让韩非深为感动。为了叙旧,李斯特地准备了楚菜楚酒,夫人还亲自下厨,煮了一锅当年他们常吃的“黄鸭叫”鱼羹。其时,李斯已将一家者小从上蔡接到了咸阳,只是老母不肯出来。
几杯“郢酒”下肚,当年兰陵同窗的感觉就都找了回来。李斯问起荀卿,韩非说,荀卿一个月前就过世了。
李斯大惊:“怎么会呢?听说一直好好的。”
韩非长叹了一声,说:“荀卿晚年境—况不佳。一年前,罢、罢官停职。废居之后,官家待遇一概取—消。春茶夏果,秋粮冬柴,都、都停发了,后来生计都大有问题。弟子四—散,没有几人留在身边照料。半年前,我回、回了一趟兰陵。‘劝学堂’已蓬草满庭,蛛网悬梁。萄卿每日爆、爆米为炊,且多日没有沐—浴,秽衣垢面,不似学者模样了。人冬以来,又因缺柴,染上了咳病,得不到官、官医治疗,心—情不好,眼见着就不行了。我本想接他到韩,无奈荀卿不、不肯离开兰陵,一心只想把自己的文、文集最后编定。不想,这么快就去、去了。”
“竟会如此?”李斯不解地问,“官员退休,朝廷总不能不作安排,撒手不管呀?!如此炎凉,真叫人心寒。荀卿好歹也是县令一级官员。”
“这倒是你有所不知了。”韩非又长叹了一口气,“此事都因楚、楚相春—申君被杀。不然,荀卿何—至如此?”
接着,韩非将楚国不久前的一场变故,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斯。
年前,楚相春申君遇刺身亡,刺杀他的不是别人,竟是他的家臣李园。春申君当政二十多年,一向谨慎多疑,总是四处布置耳目,安插亲信,不想,最后却被自己耳目底下的亲信算计了。
当年,早就有人警告过春申君,说是李园貌似恭顺,实则阴诈,一直私养死士,似在图谋不轨。他不信,笑着说,李园,弱人也,从来唯唯诺诺,畏我甚矣,且我待他不薄,何害于我?楚王驾崩之日,春申君被急召人宫,刚人城西棘门,便被李园埋伏的刺客乱剑刺死,首级割下,悬在城门之外。
郢都一向有传言,说是当年李园以娼女谎称其妹,献于春申君,待有身孕后,又让春申君献于楚王。楚王正患无嗣,自然宠幸万般,日后生男,立为太子,即今日新立之楚王。又有人说,李园献女之时,早就播下了自己的种子。如今楚之江山,真不知是谁家之天下。
“李园掌、掌权,尽捕春申君之余党,一律诛—杀。”韩非继续说,“荀卿被认为是春申君的人,末被诛、诛杀,已属万幸了。”
李斯听了,感慨说:“仲尼有言:‘君子不党。’不党,就没有官作;党了,又有诸多麻烦。”
两人想着荀卿,一代名儒,毕生抱负,满腹学识,最后竞落得如此结局,不禁唏嘘了一番。接着,又想到各自境遇,恐怕将来都还不如老师,不免更加感伤起来。
“不说了。来,喝酒!”李斯举酒,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说说我们自己。学兄那边景况如何?”李斯问。
提起韩国,韩非便激忿起来:“我看韩国是要、要亡了!治国不务实,用人不、不任贤。庸—才当政,精、精英淘汰;拍马者上,谗言者下;从上到下都烂—透了。我几、几次上书韩王,要求彻—底变法,却根本没有回音。廉直之士难容于贪、贪邪之臣呵!”
“韩王既然不能用你,何必死守着韩国?”李斯试探地问,“学兄为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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