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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规矩是,沿海“煮海为盐”的盐民只有生产权,而没有经营权,也没有运输权,只有获得了盐票的盐商才能到盐场收购,之后从事运输和销售。盐票是官府掌握下发的,假如盐民私卖和私自运输食盐,那就是私盐贩,手握盐票的盐商就有权力缉私捉拿。
如同做丝的生意一样,张家自己并不直接从事食盐的生产,而是低价从沿海的盐户那里一家家地收购上来,集中之后运到指定的地方,再转运到各地销售。那时无论是运盐还是卖盐,没有不发财的。张恒源盐号的总号(俗称张家盐公堂)最初设在杭州,后来迁到上海。
没过几年(1864年)太平天国果真失败,大清王朝重新恢复官盐了,“盐票”的价值一路攀升,小票值500两银,大票值1000两银,向人出租一张“小票”一年也可赚500两银子,张家的财富一夜间暴涨10倍,骤然成了浙江盐业巨头,连李鸿章的亲家江苏宜兴任家(李鸿章最小的女儿嫁宜兴任德和,任家后代称之为“九公公”、“九婆婆”)业盐,也要仰仗张家的鼻息了。所以,后来张颂贤的孙子张静江随驻法公使孙宝琦出使法国时,想开辟一条中法之间的贸易渠道,托孙宝琦写信给上海的实业巨擘盛宣怀,求其与之沟通,孙宝琦在信中称张静江“其家世代饶于资”,即是指此。11
张颂贤的“盐票”后来还不止于此。张謇为其撰写的《墓碣》(即《乌程张封公墓碣》)中还说:“同治初年,寇乱甫平,改引额为票运,继又规复旧章,而私贩充斥,引滞课诎,商用愈病,浙西盐法大坏矣。巡抚召商集议,令愿弃引者听,弃则悉畀公。”12这就是说,在太平天国刚刚被镇压下去的时候,清政府又要恢复正常的盐业秩序和税收制度了,浙江巡抚大人曾召集过一次商业巨头的会议,而张颂贤也被召集在内,这就很清楚地说明了他当时的地位和影响,此其一。不仅如此,巡抚大人还看中了他的才能,要他出来参加整顿盐务,并在会上动员各位:凡对大清“盐票” 失去信心者,全部将“盐票”让给张颂贤好了!如此一来,张颂贤有了官府的支持,更加大胆地收“盐票”了,先后共得20万引(一引为380斤盐),成为浙江最大的盐业垄断者。
至于巡抚大人为什么这么看重张颂贤,为什么动员大家把“盐票”让给张颂贤,为什么甘做他的后盾,回答这个问题,用得着张静江对他儿子张乃昌讲的一句话:“因为张家人对朝廷立了功,作为回报,官家给了盐票,从此经营盐业,就更加发财。”13
至于张家祖先究竟为朝廷立了什么功,朝廷具体给了张家多少权限,为什么他居然能调动前任安徽按察使张学醇和知府沈平章,来先后为他“总其事”14,如今已经难以详加考证了。总之张家确实是得到了官府的支持,是在有“尚方宝剑”的情况下,来从事具有垄断性质的盐业的。如何获得官府的保护伞,这是张颂贤留给后人的又一个谜。
然而光有“盐票”还只是得到了官方的许可,有了营业执照,想要真正生利,并能如数交纳盐税,就必须有效地遏止私盐泛滥。于是,他“连约诸商,变通成法,并江海、浦靖之巡为二,以分缉内地、外洋之私,并常、镇、苏、淞之廒为一,设帑引三万四千道,均于诸盐商轻课减价,以阴敌缘江并海之私。于是商利溢滋,官课以充,而公之家亦日以丰大。”(张謇《乌程张封公墓碣》)可知此张老太爷,还以刚柔并济的管理才能称雄,居然成功地“怀柔”了诸商,加强了缉私,把常州、镇江、苏州、松江等地的盐仓统一管理(这很可能就是后来民国年间的苏五属盐商公会的雏形),既保证了官府的税收,又使各地盐民、盐商获利。
1。从湖州南浔闯进上海滩的“大象”(4)
当然,他成了这一垄断性的行业中最大的得益者,营销的范围从浙江发展到江苏和安徽,除了在上海九江路大庆里设立盐务总管理处(又称“张恒源老账房”)外,还在芜湖、宣城、太仓、苏州、无锡、常州、镇江、宜兴、溧阳等地设立分支机构,亦称“盐公堂”(因不仅有专营盐业的各种特权,还有查缉和扣押私贩之权,故名),就使张家的家业,更加迅速地膨胀起来。
缉私盐(盐枭)之事,历来极为危险,历代朝廷都是要真刀真枪地镇压的。扬州的盐枭徐宝山,曾拥有上万人的武装,与官府抗衡多年,直到民国后才被招抚。招抚后还不老实,最后被张静江设计炸死15。浙江沿海产盐区一向也是“事故多发地段”,想必不动用枪杆子是无济于事的。那么张颂贤一个商人,何来枪杆子去对付盐枭横行呢?这真叫老天乐成人之美也,此事是他的亲家庞云钅曾帮了大忙。
张颂贤的亲家庞氏即他的二儿媳(张宝善之妻,张静江之母)的娘家,是南浔另一“大象”庞云钅曾。而庞云钅曾恰恰是商业兼营军火的特殊商人。庞云钅曾(1833~1889)字芸臬,15岁时即去当学徒,在镇上后来成为“八牛”之一的陈熙元的陈裕昌丝行干活儿,满师后已通晓经营蚕丝的经营之道,遂以小本贩运谋利开始,逐渐积累资本,也是一位从“辑里丝”起步发家的传奇式人物。他的两个儿子,就是在民国史上很有名气的庞莱臣(虚斋)和庞青城。庞云钅曾在上海经营蚕丝的过程中,结识了杭州的“红顶商人”、胡庆余堂国药号老板胡雪岩,成为莫逆之交。胡雪岩帮庞云钅曾在南浔开设庞滋德国药号,与胡庆余堂挂钩,设药栈和制药工场;而庞云钅曾则帮胡雪岩在上海做蚕丝生意,他们互相合作,互补长短,极为相投。胡雪岩有官方支持,是左宗棠的得力助手,胆子比庞家大得多。
胡雪岩在结识左宗棠之后,曾受左宗棠之托,向洋商购买军火,以镇压农民起义以及出征新疆。胡就转托庞云钅曾在沪与洋人联系,从洋行进口军火。庞云钅曾做成了这笔生意,从中谋得暴利,遂又开辟了一项新的财源。在其亲家张颂贤也需要军火来缉私盐时,于他来说,就更是一个顺水推舟、多多益善之事了。后来张家、庞家这两头南浔之“象”的后代中,竟出了两位横枪跃马打天下的人物,即张静江和庞青城,不知是否与当初家族生意中的火药味有关。
据张宝善的孙子,如今已经102岁了的张乃凤先生说,张家的缉私船上是有货真价实的洋炮的,非常神气,那是一艘炮艇,专事巡逻缉私。每年炮艇上的管带在过年时都要来张家汇报业绩,张家自然会给些赏钱。16
张颂贤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张宝庆(字质甫),国子监生,以后又捐得花翎候选郎中,可惜长年患病,二十来岁就得忆忡病,“沈绵不能治,卒年四十三”(缪荃孙《张封公家传》),竟先于其父五年而逝(1887年),未能继承和掌管家业,仅有一个儿子即张石铭(钧衡),成为“承重”家业的长房长孙。老大多病,老二自然就肩挑重担了,所以张家第二代当家人就只能是张颂贤的次子张宝善(定甫),即张静江的父亲了。
张宝善(1856~1926)成年后即是父亲生意上的好帮手。他于举业上很不得志,仅由附贡生资格,取得一个户部贵州司郎中的头衔。而实际上一天官也未当过,就在家乡和上海料理家业。其父张颂贤1892去世之后,他又独立操办了10年,至1903年,才与其兄之子张石铭分家。分家后,张宝善仍居祖传老屋,并在此基础上加以修缮、扩建,又在祖宅东北部辟园为东园(又称绿绕山庄),与其亲家庞云钅曾的宜园(今仍有遗址在,只是已荒废)相比邻。
张宝善把张家的盐业大举向纵深扩展时,还积极发展与盐有关的加工业,接连开办了张恒泰、张恒昌、张元泰、张启泰、老裕泰等系列酱园,并在外地大开分号,制作和经营面酱、酱油、辣酱、酱菜、腐乳等南方人喜欢的小碟佳味,几乎垄断了南浔周围方圆50里内的酱制品的生产、批发和销售。据说仅张家的张启泰酱园就拥有200多只大酱缸,整体规模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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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湖州南浔闯进上海滩的“大象”(5)
有了这样的生意,张家就在上海站稳了脚跟,可以作更大的投资了。后来张家在上海开银行,设典当,办绸厂、绸庄,投资房地产,财源滚滚,豪气冲天,已经在上海滩呼风唤雨了。
2。懿德堂的两位传奇女人(1)
“江南第一宅”
张家老太爷张颂贤经商发家之后,跟所有老派的乡间富绅一样,首先在家乡买房子买地,把自己的“老窝”安顿好。随着南浔“四象八牛”实力的不断增强,这些“老窝”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奢华程度不断提高,不仅有漂亮、高敞、气宇轩昂的房舍,还多配以幽静的花园,以至于南浔镇除了有“鱼米之乡”的美名之外,还有着“园林之乡”的盛誉。
现在位于南浔东大街上的张静江故居,其基础就是张颂贤的故居。张颂贤逝世十年后,张家两房析产,此处归东号,即张颂贤的二儿子张宝善,取堂号为尊德堂。此时张颂贤的长子张宝庆已经去世,张宝庆的夫人桂太夫人和她的儿子张石铭住在南西街,是张家的启泰酱盐店河对岸的一处更大的大宅院,即有着“江南第一宅”之誉的懿德堂。
懿德堂正门坐西朝东,南墙外一溪之隔是刘家的小莲庄,溪边有小路可通,沿小路一直可走到懿德堂的后门,即缀在高墙西南角上的一个小门。从小门折向北,又是一条河叉。过桥继续向西,就可以走到南浔刘家小莲庄的大门;不过桥而向北,就是懿德堂沿河的西墙。
如此格局可知,懿德堂是个三面绿水环绕的地方,这在风水先生看来,可谓一方风水宝地。因为他们认为“水”是“流通”的,“活水”可以“通财”,屋外流水不断,就会得到财源滚滚的好运了。
跟所有的江南豪宅一样,懿德堂也是一处外朴内秀的重重深院。它的门楼虽有两丈高,但外表上并不过于奢华,看上去是一色的乡间粉墙黛瓦,在幽静恬淡的水边,划了一道黑白相映的倒影。所有的“财气”和建筑的精华部分,都包藏在高墙深院之内。
凡是到过懿德堂的人,几乎无不为之惊叹。倒不完全是因为它规模大,雕琢精美,用料考究,主要是因为它那特有的、中西合璧的海派气韵,以及儒商治家的儒雅风范,使人领悟到这个家族在西风东渐这一历史大潮中的镇定和果敢。
这处宅子占地约8亩,建筑面积达6000多平方米。纵的方面看,大体有五进院落,可是在“中轴线”的两侧,还不规则地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耳院和跨院。如果算天井的话,大概总共有十多个天井。至于房间,当年不知有多少,反正历经百年沧桑后,到目前还存有244间。无论是规模还是奢华程度,都远胜过他们在上海石路的大宅院。
第一进是轿厅,就是来人下轿的地方。这里的通道上有通透的遮檐,遮檐上安着玻璃窗。通道两侧小天井的院墙上有石雕的图案,雕着福禄寿三星和传说中的八仙过海的图像。就连下水道的盖头也是雕花的,雕着象征吉祥的石榴花。轿厅两侧因为有了小天井,就解决了传统豪宅中令人头疼的采光问题,这样不仅轿厅,就连正厅(大堂)的门口都“沾了光”。大门的内侧门楼与院子里面的所有门楼一样,是垂花门,饰有精美的砖雕造型。在四个篆书大字“世德作求”的周围,雕刻了仙鹤、牡丹花、祥云、如意、寿字、松树和古装人物。这四个篆字是张石铭的好友吴昌硕的手笔。传说吴昌硕早年曾在张家当过画师,走出张家之后在杭州创办西泠印社时,张石铭对其有过多次捐助,这些捐助如今都被记录在西泠印社的史册里。西泠印社在2003年已经庆祝过百年社庆了。
第二进是高敞而威严的大厅,面阔三间,是家庭举行重要的喜丧典礼和商议重大事情的地方。大厅的上方高悬着清末状元实业家、与张家有过多次实业上合作的老朋友张謇的手书匾额“懿德堂”三个楷书大字;底下抱柱上雕刻着当时名流们撰写的对联;堂上正中也是名家画的巨幅中堂和题写的对联。中堂下面的红木案桌上,放着两个古瓷花瓶,花瓶两侧又放着两个落地的、镶在红木镜框中的镜子。花瓶和镜子象征着主人的期望,期望日子过得平平静静。某种程度上这也反映了张石铭的生活态度,他一生不做官,不攀附权贵,也不亲自打理生意上的事务,只是埋头于自己的收藏和学问,日子的确过得闲适而平静。
2。懿德堂的两位传奇女人(2)
在大厅的右侧,有一条又窄又长又高的备弄,那是通向第三进和第四进的过道。这样的备弄大院中一共有五条,长短不一,基本都是这样的模式。
抗战胜利以后有一年,张石铭的继配夫人徐清卿带着大儿乃熊(张芹伯)夫妇、老九乃骙(张瞿庵)夫妇、十一乃骃(景裴)夫妇,以及孙子张葱玉夫妇回乡扫墓(那时老七张叔驯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在美国,没能参加这次家族集体活动),曾经在这处老宅中住过几天。据如今仍健在的、年已90高龄的张葱玉夫人顾湄女士回忆,这处宅院中的那些备弄非常阴森灰暗,不知有多长,好像永远走不到头似的。备弄的旁边不知什么地方还会突然生出一个小院,或是几间房间。那些小院和房间之间有的相通,有的不通,走进去,简直就像是进了一座迷宫,若没有账房先生和佣人陪同,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无论如何是走不出来的。
大厅的左侧,有一个独立的套院,那是张石铭的书房和小会客室。在辛亥革命之前,这里是他主要的藏书之所,另有一部分藏书存在适园的六宜阁,辛亥革命时,他把其中最珍贵的版本转移到了上海。
从二进大厅的备弄往西走,就是木刻雕花最为讲究的第三进了,这是主人和家眷们住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二层楼,格局上呈三间两厢式样,天井并不大,底层是落地长窗。但是从上到下,所有的门窗、栋梁、走廊及楼梯,都被雕刻上极其精美的古代戏文故事,好像是《西厢记》里的剧情。就连屋角檐头的漏斗,也堪称砖雕艺术品,人物的举止情态被刻画得栩栩如生。
辛亥革命以后张家人常住上海,这里空闲的时间多,日子长了,木构件便有些松动。但是一旦又有人来住了,房间里增加了些“人气”,湿气增加了,原先松动的木构件就会稍有复原,因而会发出一些声响。这是过去许多老房子都会出现的现象。但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就容易说成“豪宅闹鬼”,讲出去都被吓得毛骨悚然。
抗战胜利后张氏家族回乡集体扫墓,这里又有人住了,到了晚上,大家都在大厅里打牌和闲聊,人多了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有张葱玉肚子有些不适,先自一个人回房间睡下了。可是不晓得他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吓得用被子把头和身体紧紧裹上。等他夫人顾湄进屋,他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了。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不知后来别人有没有听见那种怪声。
更特别的是楼上朝天井的一圈玻璃窗,镶嵌的是一组多少年也不会积灰的法国刻花兰晶玻璃。现在的导游小姐总是自豪地告诉游客,这些玻璃从来也用不着擦洗的,多少年来总是干干净净的,是一组非常奇特的玻璃。的确,那些玻璃上的图案是菱形的四时花卉鲜果,蓝白相间,晶莹剔透,叶瓣舒卷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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