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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闵氏住的小院灯火通明,许多丫鬟仆妇或是在屋里伺候,或是在院里静候吩咐,一向孤寂清苦的院落还从没有这样热闹。
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原本俞老太太是想让闵氏在大房歇着,但俞如薇抵死不从,定要将人挪到小院里来,俞老太太才看见媳妇决绝刚烈的一面,怕俞如薇也这样闹一出,到时候母女俱损,只怕俞家的名声也就到头了,便不敢再刺激她,只得同意了。待大夫给闵氏裹好伤口,就让人用窄榻抬回了小院。只是因为这院子太凄清了些,未免让人非议俞家刻薄,便执意拨了五六个丫头仆妇,带着大包小包的燕窝人参过来听差。
闵氏数年庵堂的辛苦,身体的根基早就动摇,加之先前为了给俞老太爷守灵,茹素守夜,日夜恸哭,人都瘦脱了形,颇有些哀毁之兆,已是强弩之末。今日情绪起伏太大,又伤筋动骨,现下发起高热,昏迷不醒,病势一度十分危急,幸而大夫来得及时,两碗药灌下去,到了半夜,热总算是消了下去。
消息传到俞老太太屋里,俞大老爷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若闵氏真出了事,怕是连他都收拾不好局面,现下人没事就好,放下一半的心,又命道:“告诉几个管事,约束好府内下人,但凡传出一个字,我只算在他们身上。”下人答应着去了。
俞三老爷俞宏屹坐在一边,因着内宅事,今日灵堂外迎来送往之事全是他一人支撑,到了现在,也早已疲累不堪,颇为憔悴,小古氏有心安抚丈夫,但一想到今日这般乱,碧玺还借着肚子在宽礼居闹腾,直说身子不适要见俞宏屹,自己不过派赖妈妈去说了几句,她就做张做智直嚷嚷动了胎气,碧玺的娘姚嬷嬷也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搅乱,小古氏恼怒之余,也颇有几分委屈怨愤,现下对着丈夫,纵然想温情一些,内心也生不出一丝儿暖意了。见俞大老爷似有要事和俞三老爷商议,她借口回去照看俞明薇,便起身离开,还细心地将门锁好,命得力的下人远远看着,不让别人接近。
俞二老爷也在屋里,他一副昏昏欲睡,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二太太王氏禁足的这些日子,有气没处使,便用在折腾俞二老爷身上,先时是不准他和小妾们亲近,拘得死死的,俞二老爷自然受不住,有几次两夫妻在自己院里闹得险些打起来,后来不知王氏想通了什么,她反给俞二老爷多纳了几个姨娘,娇宠美妾在身边,俞二老爷便如鱼得水,自在得很,大约是俞二老爷被压迫久了,一旦由此待遇,便受宠若惊,对王氏也越发感恩戴德,渐渐,便任由王氏揉圆搓扁。
因着对府内不忿,王氏没少在外头散播俞家的阴私,俞明薇对姐姐不敬、小古氏偏疼幼女虐待长女这些宅门内事,能在荆城贵妇中被当成笑话传开,自也少不得王氏一份功劳。小古氏和吕氏颇为头疼,也曾顺藤摸瓜抓住了在外散播消息的王氏下人,有心重处,奈何俞二老爷一反常态一心维护妻子,到底是伯伯,小古氏一个妇道人家争辩不得,只得咬牙忍了。只是今日这事非同小可,定然是不能有一丝消息外露的,大房忧心二房犯老毛病又起风波,俞大老爷便亲自叫了俞二老爷来,意在让他知道事情轻重,回去好生约束王氏。
但俞大老爷看着满脸酒色之气的弟弟,不免气不打一处来,先是骂了一通,继而命他好生料理自己后宅。俞二老爷晚膳才吃了一半便被拧了来,先是饿着肚子挨骂,又陪着守到凌晨,已是精疲力尽,便靠在椅上打瞌睡。
俞三老爷怒其不争地瞪了兄长一眼,又问俞大老爷:“大哥,如今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该如何收场?”
俞大老爷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恨恨道:“都是那个逆女惹出的祸事。”
俞三老爷道:“五侄女昨日回府,想必闵家祭奠的人很快也会来了,闵家这一代虽官职不高,但闵老爷致力于学问,在读书人中颇有几分地位,闵家的书院也是声名在外,若是他们家真心闹起来,只怕几个侄儿应试考学之事会受影响。”
原本上半年时已和闵家商定,过了今年,二房的长子俞善理、甚至吕氏所出的大房长子俞善玖都会去闵家书院上学,再由闵家老爷带着走动走动,认识几位教谕和秀才举人。须知闵家书院治学严谨,颇有名气,附近四五城的官宦世家子弟都乐于去就读,闵家老爷在这几城也颇有人脉,有他相助,两个俞家少爷的县试府试这两关自然能事半功倍。
俞大老爷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道:“如今这样,还能想如何不受影响?不是仇人也成仇人了。那劳什子破烂书院,不去也罢,以咱们家的钱财家事,请一个德才兼备的先生来就是了。横竖闵家官位不高,便是加上旁支也没一个超过你的,纵真计较起来,也出不了什么花。况且这事本就是五丫头作恶,闹出来,五丫头的性命也别想要了,他们顾忌此事,便闹不起来。”
俞三老爷有些错愕,但一细想素日俞大老爷和俞如薇的情分,他这样薄情也不奇怪,俞三老爷便点了点头,又道:“这样也好。只是闵家虽官场不利,到底还有些士林名声,大哥切莫逼得太急,不然若他们果真求个玉碎瓦裂,怕是我也会被牵累。”
俞大老爷颇为惊讶:“闵家还有这番能耐?”在他看来,闵家老太爷过世后,闵家便有一落千丈之势,不足为惧了。
俞三老爷点头道:“我如今上峰的亲弟弟,便是闵家书院教出来的,到底会顾念几分香火情。”
俞大老爷沉吟一番,抚须道:“罢了,横竖你大嫂并没有多伤着哪儿,左不过折了一条胳膊,养几个月便大好了,其实事情原本不止于到此地步,也怪她自己太莽撞冲动害了自己。这事真闹出来,俞闵两家都落不着好,闵家人读书读傻了的最好个气节面子,也不会蠢到昭告天下。日后让大太太照旧回温仁堂正房住了,也就能堵了闵家的嘴了。”又眯了眯眼,“倒是五丫头,着实是不可救药了,我真恨不得没有这个孽女。”
俞三老爷一顿,道:“四侄儿的事,到底是怎的?”
俞大老爷怔了怔,想到今日早晨还活泼可爱的儿子此时已是一具冰凉尸体,不免一阵心痛:“这件事我必得查个水落石出,还瑛哥儿一个公道。”虽然人证物证都指向了俞如薇,但正如她所说,吕氏及其子女才是她最大的仇人,纵然是嫉妒幼弟得宠,她也没有理由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去害一个小孩子。
俞三老爷却轻叹了一口气,整件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以眼前形势来看,无论真凶是谁,只怕大老爷都不好动手,到最后,怕是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两人一时沉默,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大老爷,老太太说,你们若是无事就早些回去歇息,这屋里亮着灯太照眼睛,她在后室睡不着。”俞老太太原本和他们一同在此商议,但没多久就嚷嚷困乏,也不管闵氏情形,自去后面歇息。
俞大老爷忙起身应了,俞三老爷也站了起来,两人脸色都有些沉重,唯有俞二老爷还睡得香,半张着唇,嘴角流下些涎水。俞大老爷不悦地上前将他推醒,又道:“二弟记着我说的话,你家里那个太能闹腾,这回的事非同小可,你好歹拿出些当家做主的样子来将她看好了,别让人瞧了你的笑话。”这些指责的话过于严厉了,又是当着俞三老爷这个弟弟的面,俞二老爷颇有些难堪,眼神一黯,喏喏地应了。
俞宪薇倚在闵氏卧房外间软榻上囫囵打了个盹,睁眼一看,窗外还是黑漆漆的,叫来帮忙的微云靠睡在旁边椅上,已经睡熟了,屋内点着灯烛,燃着炭盆,煎药的小炉子就在不远处,上头一罐药嘟嘟作响,弥散出浓重的苦香。
阿贞红肿着一双眼正守在旁边,见她醒了,便轻声道:“姑娘醒了,可是饿了?这里有些温热的小米粥,先将就着用些吧。”
俞宪薇扭头看了眼内室,虽灯火通明,但却是静悄悄的,她低声问:“什么时辰了?你们姑娘呢?”
阿贞道:“刚过卯时二刻,我们姑娘在里屋守着太太呢。过一刻钟还有一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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