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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春日里沉璧建议修整庭园时,宇文泓直接否定了种花的提议,道花无用而菜可吃,种菜才是上选,于是才有了如今长乐苑满目青绿的菜园,怎么忽然之间,又改变了心意,想要种花了?
虽说小孩子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但心意变了,也得有个小小的因由不是,甚感稀奇的萧观音,手挽着长裙,在他身边蹲下问:“为什么突然想种花了?”
夏日阳光,好像不仅把宇文二公子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连带着把他的声音,也给晒哑了,垂着头挖坑的宇文泓,沉默片刻后,低低地道:“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想种花了……”
萧观音望着地上那些带有绿叶的枝条,还有一些根部包土、移挖过来的绿植,又问:“都是些什么花啊?”
“……等开了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一声声地问着,感觉人很焦躁的样子,好像她这样一声接一声地追问,是在用力叩他的心门,一层又一层的门被她叩开,最里面的秘密,就要被她发现了……可是,最里面的秘密是什么,他好像自己都不知道,并且怀疑它的存在……有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吗……若没有,他在萧观音的追问下,焦躁什么呢……若有,那是什么呢……
想不出答案、只知自己越发焦躁的宇文泓,将手中的小铁锹,锹得飞快,一锹锹黑黄的泥土,被他故意用力地往外抛,几要溅上女子雪白的裙摆、迫使她离开时,裙摆微微动了,但不是如他所想地嫌弃脏土、起身走开,而是微微倾身近前,同时,一方凉凉滑滑的帕子,搭在了他冒汗的额角上。
就像甘霖洒上了焦土,一下下轻柔的拂饰下,他心里那些焦躁的小火花儿,都慢慢地熄灭了下去,并有清泉流淌在他宛如焦土的心田上,是她温柔含笑的嗓音,轻响在他的耳边,“就像有惊喜在前面等着一样,真是令人期待。”
低着头的宇文泓,无所觉地悄悄弯起了唇角,手中挖土的小铁锹,也渐渐放慢了速度,萧观音看向这片新翻出的黄泥地,问:“这里之前种的是茄子吗?”
宇文泓“嗯”了一声,萧观音道:“那今夜可以吃鱼香茄花了。”
宇文泓挖着土道:“茄花不好吃,茄盒好吃,今晚吃锅塌茄盒。”
在许多日常之事上,萧观音经常包容地顺着她这位夫君,闻言便轻笑道:“那就吃锅塌茄盒吧。”
宇文泓挖土的动作更慢了,静默片刻后,又道:“今晚可以做两道茄子,一道锅塌茄盒,一道鱼香茄花”,再沉默片刻后,声音更低,“或者,今晚吃鱼香茄花,明天再吃锅塌茄子,也行……”
是夜最终端上长乐苑膳桌上的,是夫人喜爱的鱼香茄花,鲜香酸辣,并其他七八道用现摘菜蔬佐就的美味佳肴,令人大快朵颐,而云蔚苑内,精心烹就的美味佳肴,已摆在室内食案上许久,都快要凉了,仍没等来主人的一筷半筷,宇文清人仍倚坐窗下,翻看着那几本借来的箜篌乐书,将所有心神,皆沉浸其中,几都忘了今夕何夕,怎还会记得用膳之事?!
他是好乐之人,但现下这般,并非是因沉迷箜篌仙乐的缘故,而是在凝聚心神,仔仔细细地阅看着萧观音留在书上的笔记,从由浅至深的箜篌乐书,一页页、一本本看去,从起先青涩工整的女童笔触,到后来越发自然、纤秾折中的闺秀字迹,他仿佛亲眼看到萧观音在他面前,从可爱灵动的青稚女童,一点点地长大,长成了温柔动人的清丽少女,仿佛可从那一个个美丽的小字中,触摸到她净若琉璃的灵魂,可与她同喜同悲,同展颜同蹙眉,仿佛,他是在伴着她长大,好像很早很早就认识了她,并,一直在她的身边。
……这行小字写到后面时,工整的字迹,渐渐变得有些潦草,可是因为现实中突然有事,有人唤她离开,是她的友人,还是家人?
……这首《白头曲》的书页上,有一点曾经洇湿的痕迹,是她曾不小心溅水上去,还是因她曾为这首悲曲落泪,晶莹的泪水,不慎滴溅在书页上,才留下这一点洇痕……
……这张书页一角,画有一只小小的蝴蝶,为何会突然画蝴蝶,可是因为她在室内看书时,有一只蝴蝶自敞开的闺房花窗,翩翩飞进室内,飞至她的眼前,引得她信笔在书页上,画上了这只水墨蝴蝶……
随着一张张书页翻过,一道道关于萧观音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宇文清眼前掠过,他仿佛亲眼看到她在闻唤后,匆匆搁笔,提裙跑开,身上所饰的珠玉,在清风中叮铃脆响;仿佛亲眼看到,她因箜篌曲哀,悲难自抑,声咽气堵,泪如梨花一枝带春雨;
也仿佛亲眼看到,春|光明媚,窗外香花蓬簇盛放、万紫千红,窗内少女正端坐看书,灿烂的阳光披拂在她的身上,令她发色若金,有几丝鬓边碎发,随风轻动,如蝴蝶触须柔颤,相较室外的满园香花,有蝴蝶更被室内少女吸引,它翩翩飞入室内,飞至她眼前,为了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不停地轻扇着自己轻薄的翅膀,终于引得她抬起乌睫,将温柔清澈的眸光,落在了它的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宇文清竟恍惚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蝴蝶,书案后的少女,抬眸笑看着他,哪怕他平凡无奇,一点也不五彩斑斓,只是最常见的白蝶,一只有缺陷的蝴蝶,她依然将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并对着他,莞尔而笑。
宇文清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只知当他翻至最后一本的最后一页时,心中恋恋不舍,只知那时夜已万籁俱寂,窗外清风明月,银辉如水,他人倚坐在窗下,心中依然未想到半点食寝之事,缠缠绵绵在他心中的,是他自己也辨不明的心绪,像一支抑扬顿挫的曲调,如行云流水,在他心中蜿蜒萦绕,百转千回。
翌日天明时,萧观音收到了来自云蔚苑的乐谱,她从侍女手上接过打开,见纸上写的是世子殿下为《相思引》所续的下阕,旁还有几行小字,是世子殿下说,他昨夜试续此曲,完成得匆忙粗陋,请她得暇时看看,提提意见。
萧观音无事在身,于是用过早膳后,便至那架紫檀螺钿箜篌前坐了,依照世子殿下的续谱,缓缓弹奏着,宇文泓离开长乐苑时,见萧观音如此,心中便莫名发堵,等回来时,见萧观音还在对着他大哥派人送来的那张乐谱,缓拨乐弦,心中便大不痛快,背着手,绕着萧观音和箜篌,走了几圈,问萧观音道:“我大哥续的曲,好听吗?”
萧观音点头,“比我之前所作,流畅自然许多,我之前那版,不知缺了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大哥这版,就顺畅了不少,能与《相思引》上阕交融,尽管好像还是有些不足,但比起我那版,已好上很多。”
她真心赞道:“大哥乐艺名不虚传,我自愧不如。”
宇文泓望着萧观音眸中的敬赞之意,沉默片刻,将头一昂道:“我是不知有什么好听的!”
萧观音惊讶看他,“可你之前,不是常夸赞大哥乐艺精湛、无人可及吗?”
宇文泓一滞,问:“……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萧观音如实道:“在我们刚成亲那阵,你常说这样的话。”
她循着回忆,边想着当时宇文泓的原话,边告诉现在的他道:“就在我们成亲第一天,在萱华堂,你引我见大哥时,就说过大哥的乐艺是顶尖的,当时你还说,无论骑马射箭,算术下棋,书法剑术,大哥样样都是好的,说他人好极了,好像这世上的事,就没有什么是大哥做不好的,说大哥的好处,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完。”
宇文泓:“……”
萧观音微惑的眸光落在宇文泓身上没一会儿,就见他突然背过身去,大步离开了,一手撩起的水晶珠帘,哗啦啦如雨珠乱跳,好像他心绪也十分躁乱似的。
萧观音不解地望着宇文泓身影走没了,将心思,重又放回了《相思引》上,但,等她晚上沐浴更衣后,想在睡前再续弹一会儿时,却见她原先放在书案上的大哥续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她怎么找也找不着。
萧观音一个个地问侍女有没有看见续谱,终日无声的阿措,默默瞥看向悠哉倚榻的长乐苑主人,见他一手枕在头后,一手轻拍了拍身边的空榻,对萧观音道:“不要找了,还是早些睡吧,也许风把那张纸吹出去了,掉到某个池子里,都溶得没影了。”
萧观音想了想道:“你先睡吧,我趁现在还记得曲调,将它写记下来”,说着就走到书案后,铺纸执笔。
榻上的宇文泓,神色一僵,望了片刻那个隔帘奋笔疾书的身影,忽地“砰”一声,动静极响地朝内翻过身去,而后像座乌沉沉的山脊,郁气沉沉地一动不动,好像真睡着了。
但,等萧观音记完乐谱,屏退诸侍,来到榻边,准备就寝时,却见榻上如山不动的人,忽地坐起身来,眼望着她道:“身上痒……”
夏日里蚊虫多,虽然窗纱细密,地上燃香,但还是可能会有小虫钻进屋里来的,萧观音以为宇文泓被小虫咬了,取了止痒的药露过来给他,但她的夫君却不伸手接,而是在寝室光晕迷离的灯火中,眸光幽亮地望着她道:“后背痒,我手够不着,你帮我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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