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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接着往下看,又写着女子背后有花绣,纹路不甚清晰,然而背后纹绣多为行院里女子。这也是一句本不该由他来作的“断语”,然而公堂上官员大多不肯看死状难看的尸体,有时候也接受仵依据经验作的判断。沈括自己也不敢多看这些死尸,确实死状可怖,在他看来比那傀儡木偶可怕多了。至于仵作写的身上有纹身多为行院女子,是什么意思?多半暗示是个年老色衰的妓女,然而他又不敢做确凿判断。看来死尸身上没有太多线索,于是沈括让人将死尸装进棺材,暂时只能存在后院牲口棚子边上。老仵作说,那里有几株桃树,正好可以压压邪气。沈括想了想,又央求老仵作入殓前,再查一遍尸身,凡有花绣记号的画下来给自己看看,他也不敢多看死尸,但是不想让别人替自己做判断。若是这院子的原主人此时返回,看到家里楼上捆着一个妖孽,后院码放着五具死尸不知作何感想?这房子大概是不能再要了吧?反正这些沈括是管不着了,都是石押班的人情。徐冲一直没有返回,看来找小苹也不顺利,直到酉时夕阳都快落山了,徐冲才赶回来,兴冲冲上楼来。他从楼梯口上来,就看到沈括还在研究那具傀儡,只是仍然不知道如何下手拆开它。“沈兄,我又去了那白矾楼一趟……”“可找到小苹?”沈括赶紧端上一杯水。“嗨……可是费了一番周折,”他仰头灌下那杯水,“昨夜落下雷咒,烧了几处屋顶,白矾楼里早就没人了,只有东家留下的几个大胆八字又硬的伙计看守,提防贼人偷走家具桌椅。我打听了半日,其中曲折便不细说了,终于找到小苹的一个表哥,也是在赌场里厮混的泼皮。”“后来如何了?”“他讹走我一百钱,才说不知小苹住处。我正欲给他一马鞭,这厮却又说,但是他母亲,也就是小苹舅母知道,于是指点我去那舅母家,就在太庙北十字街东,唤作东鸡儿街的去处。”“那巷子里可找到人?”“找到了,将事情原委说与那妇人听,她也不是善男性女,便要看公文,我自然没有。好说歹说,那妇人只说小苹与锦儿同住在附近,然而却不愿被外人知道住处。又说小苹自前夜被吓了一场,也正打算去附近乡下养病。有事她可以转告,若小苹来便是今夜。但是来不来只能由她,她刚受了惊吓又是脱了贱籍的良人,若无官府签票无人可强求。我思忖前后,只得将这里地址告知了那舅母,也不知道那妇会不会转告,若转告了,夜里她们主仆会不会来?”“哎,只能等等吧。我见过她舅母,虽是勾栏里人,却是个懂是非知轻重的,必然会转告,只看小苹会不会来吧。”听闻小苹明日就要去乡下养病,让沈括颇有些失望。他从身边取出些钱,让闲着无事的衙役去街上胡乱买些吃食和酒,大半分给众人,留下的搬到楼上,想与徐冲小酌一番。徐冲老大不愿意在楼上喝酒,但是沈括嫌下面人多太闹,觉得还是这里雅静些。徐冲坐在书案边,始终不太舒服,他不敢面对那瞪大眼睛傻笑的傀儡,便选了个背对他的座位,然而背对他又有些怵,于是又换了个座位,侧对着那傀儡。这样不必时时看到他,然而他若一动,也来得及抽身。他虽是百无禁忌的军汉,却最担心这个东西复活过来,尽管他还绑着锁链,贴着七道符咒。喝了两杯,徐冲还是忍不住开口。“沈兄,真要按那和尚的缺德法子设计探听小苹?须知当日她已然被吓破胆,瘫坐到地上。你若再吓唬她,她或可就恼你了?”“然而这却是公事,我也只为解除她的嫌疑。”“也不知道李道长的符箓法力如何。”徐冲看着窗外最后的一抹余晖。“我听说,越近子夜罡气渐弱而阴气越盛,妖邪也越凶。”“你要是怕,夜里你不要上来了。”“我不上来,留你一个在这里?他若是复活了怎么办?”徐冲瞟了一眼那笑嘻嘻的木偶。“复活了正遂了我心愿,我正好有话问他。他若开口,小苹嫌疑也自消了。”沈括起身背手,看着那张嘴的董卓人偶,又慨叹道:“若是你真能开口,现在就说话?”那木偶看着两人,仍旧一动不动。“明日那和尚能开锁,你真要拆他?”“我下午又搬起它,将它头下脚上晃了晃……只听内有水声。若是昨天积存的雨水,能渗进去,却为何倒不出来了?实在怪异。想来不是雨水。内中构造实在是让人神往,我恨不得此刻就拆开,只怕装不回去。”徐冲在一边听的毛骨悚然,沈括竟然敢把这个祖宗倒过来晃。沈括似乎又有不甘,突然走近又抱起那傀儡,倒转过来拼命摇晃。“你倒是醒来,醒来!”“兄长,使不得,万万不要乱来。”徐冲赶紧阻止,不过那木偶倒没有醒来,只是李承庵的符咒掉落下一张,正好是额头上那张。沈括犹在叹息:“可恨那李道长,误了我大事。”“你看看你,把符咒弄落了。”徐冲上前捡起那张黄咒,“道长说这额头上这张闭了妖邪顶窍,最是有用。”“你若怕,贴回去就是。”沈括走回桌子喝了口酒,无所谓道。“你没见道长贴符前,踏罡步斗,口里念念有词?怎是寻常能贴回去的?若胡乱贴了,法力可就不存了。”“你若怕法力不存,就别贴了。”“还是贴回去为好,符咒掉了,明日道长来必然怪罪。”徐冲无奈下楼找糨糊,半天找到了也不敢自己贴,就再上楼把浆糊放在桌子上。然后找由头说要看看后院尸体是否安置好,便收拾了碗筷下楼去了。他是宁愿坐在尸体边也不愿意看到这个木偶,这一点倒是与沈括相反。沈括看着那张咒,心里窝火,贴当然还是要贴回去的,要不然不好交代,李承庵毕竟是张真人的徒弟,而且某种程度上,老师杨惟德一直把自己和李承庵看成是一伙儿的,是共同对付老包的。他思忖一会儿,还是没贴,他觉得反正要拆,现在不急着贴,等明日老道来之前再贴也不迟。可惜因为这根锁链,白白浪费了时间。他背着手走到床边,看着头上一轮未满的凸月色,昨夜入夜后雷声乍起云层滚滚没见到月色,今夜倒是月色不错,看来今夜帽妖也不会出现了,这样的月色下,容易出现破绽。他索性拉过一张椅子,就坐在那傀儡前,大眼瞪着小眼互相看着。“你若有邪性,倒是趁着月高风黑快活过来,我正有话问你。”傀儡自然不回答。“好,我这就撕下你的符咒,看你活也不活?”他决定任性到底,取过茶壶慢慢浇湿了傀儡,然后将微微有些阴湿的六张符咒一张张取下,这样不至于撕破,明天贴上也方便。然后又对坐着,等到子夜也没见它动弹。最终还是沈括有些困倦了,听外面打更,已然子时了,街道上行人几无。想来小苹是不会来了。前夜小苹已然被皇城司和开封府问过话,回去又生了病。自己无公文,她并无来这里一趟的本分。此刻已然深夜,哪儿有正经女子这么深夜来的?当然对于小苹是否算正经女子这样的诘问,他心里是有过挣扎的,然而他心中一直有一样执念,就是小苹虽是青楼女,但必然是卖艺不卖身的。这样勉强也算守住他心底对所谓正经女子的底线,这条底线也是专为小苹改的。走到窗前,却看见外面空空荡荡的老鸦巷尽头,有来两条淡淡人影提着一盏灯笼慢慢走来。沈括细看,走在前面提灯笼的正是红衣锦儿,后面跟随的也是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脸,穿一袭素净衣服,但是看身形分明就是小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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