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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炒扫帚菜的味道很是香浓,鲜嫩的茎叶见了油星,稍稍一翻炒,浓郁的香味便从厨房一路飘了出去。
方琳将它们盛到盘子里,估摸着段南山快回来了,便开始烙饼子,她动作熟练,两碗谷堆堆的黄面,再掺上一碗碗精细的白面,兑了水之后,轻而易举地就搓揉到了一起,等到和好面之后,她这才将面团从盆里拿了出来,从中间切了一半,拎起擀面杖蹭蹭几下便将其擀成了面盆大小,指头薄厚的面饼。
若是段南山在这儿,定能认出方琳这是要烙锅盔。
干透了的花椒叶轻轻一揉便成了碎沫子,这还是方琳年前特意晒得,就为着摊煎饼烙锅盔和蒸馍馍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她在面饼上先刷了一层油,这才将花椒叶沫子洒在上头,盐、辣椒面,等到彻底抹均匀了,方琳又快速地将面饼打了个对折又对折,重新揉成一团再擀开,这样一来,放进去的佐料便散落在面饼的每一处。
方琳寻思着,过几日要种地,忙起来肯定是顾不上做饭的,锅盔有滋有味的,比窝窝头要强得多,到时候就着腌好的笋子,就不怕饿着自家相公了,自家也能轻省些,好腾出手来一同干活。
家里除了惯用的菜籽油,还有一大罐是年前那批肉里挑了些白花花的肥肉炼出来的,方琳挖了些将锅底抹了一遍,省得烙饼的时候粘了锅,待到灶下的火旺了些,锅也滋滋地冒着油气,她这才将案板上的面饼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烙锅盔火不宜太旺,否则外头烧着了,里头还是生的,她一边控制着火势,一边琢磨着段南山莫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要不怎么就买个酒,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人是经不住念叨的,她刚起身将锅里的面饼翻了一面继续烤,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灶下暂时用不着添火,她瞧了眼便出了厨房。
段南山卸下肩上的背篓,就听到方琳唤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在山下碰着熟人了?”
“哦,是,碰着二舅母了。”段南山似乎很是疲倦,他揉了揉眉心,转移话题道,“你做什么呢?”
“去挖了些野菜,正烙锅盔呢。难得啊,二舅母惯会躲懒,往年是能不下地就不下地,说是喜欢在家里张罗吃食,她能心甘情愿去地里干活,我可不信。”现下正是春耕的时节,方琳闻言便以为李氏是下地干活去了,笑着随口说了句,便弯下腰将背篓中的酒坛抱了出来,见段南山脸上表情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抚了抚他的额头,“皱着眉作甚,可是二舅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就是掐尖要强,嘴皮子利些,没什么坏心眼。”
何止是不中听的话,李氏劈头盖脸得说了一通,把他骂得可谓是狗血淋头,段南山犹豫了一下,“我……我知道,不会同她计较的。”这话是真心,别说他一个大男人不会同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沈家出了这事,李氏只不过是在气头上,他更不会往心里去,可这事媳妇迟早会知道,瞒着不是个办法。
方琳见他情绪仍是低沉,心底不由纳闷,相公心胸再开阔的一个人,到底二舅母说了什么话,能叫他变成这样,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不对啊,舅舅家在小河沟那一块没地,你是在哪儿碰见二舅母的?”
段南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八成是瞒不住了,索性决定兜了底算了,“媳妇,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但是你千万别着急也别上火,你得答应我,等吃完饭心情好些了,咱再商量怎么解决这事。”
见他紧张兮兮地,方琳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事啊,瞧你如临大敌那样子,难不成天塌了?”
可这一顿饭到底没吃成,厨房的糊味传来,还是段南山去把锅盔拿了出来,炒的扫帚菜已经凉透了,两个人都没心情吃饭,方琳呆呆愣愣地坐在炕边,半晌才开口道,“大前天的事,为什么二舅母不差人来跟我说一声?”
“说是敏姐儿不让,她自己闯得祸自己承担。”段南山叹了口气,“你好歹吃一点吧,饿着肚子也想不出法子来。”
方琳苦笑,“能有什么法子,连郎中都说平安这条腿算是废了,我就是再想法子,能叫老天爷把他的腿还回来不成?罢了,咱们先吃饭,吃完了把家里的银钱都收拾出来,平安现下还吃着药,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等吃完饭,你跟我去舅舅家一趟。”
“成,我去拿钱,你也别愣着了,锅盔糊了,我把烤着了的地方刮了刮,应该不苦,菜都端到桌子上了,你赶紧吃吧。”段南山把筷子递给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日子总归要过的,该咱们担着的咱就担着,可也别不顾着自己的身子。”
混混沌沌地脑袋因着段南山这句话涌进了一丝清明,方琳勉强笑了笑,是啊,有什么槛过不了呢,敏姐儿闯祸,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没教好,二舅母要打要罚,自己一力承当便是了。
只可惜李氏既不打她也不罚她,见了面也只是嚎着嗓子大哭,“我就知道不是个省心得,如儿生她的时候就是难产,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结果伤了根本,没几年还是去了。琳姐儿一手把她拉扯大,结果被她累得出了家门,咱们好心收留她,大哥还带着她做生意,结果呢!丧门星!我的儿啊,平安可是我们家的独子,这下可怎么办!四里八乡的,谁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瘸子!我们二房怕是从此就要绝了后啊!这个天杀的,连她舅舅的血脉都不放过,顶顶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哦,克亲克友的……”
沈二山蹲在院子里,这个脾气火爆的糙实汉子一言不发,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边是自己的亲外甥女,怪罪的话说不出口,可要说不恼不气是不可能的。
方琳单听李氏话里的意思,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她悄悄扯了扯沈媛媛的衣衫,“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事情其实再简单不过,个个地方都有地头蛇,沈大山往昔摆地摊碰着了那些街上的混子,也是随手给几个铜板作孝敬,开店亦是一样,这几日摊子生意忙,店里的装修也即将进入尾声,沈大山便全都嘱托给了方敏看着,结果那些混子跑到店里来敲竹杠,小丫头不懂这门门道道,捂着钱口袋死活不愿意拔一根毛出来,结果就把这些地头蛇们得罪了个彻底。混子打定主意要教训教训方敏,不凑巧的是沈平安正好去店里帮忙,两人晚上一道回家的时候给人截住,那些人莫不是好勇斗狠的,方敏是个不肯低头的,又跟那些人闹了起来,沈平安护着她,被打得浑身是伤,左腿也被一棍子打断,那些人怕闹出人命,跑了,方敏这才把沈平安送到镇上的医馆,可到底是断了腿,再治也徒劳无功。
段南山昨日只说了个大概,而此刻听沈媛媛说得这般仔细清楚,方琳小脸煞白,一时间有点儿站不稳,她知晓妹妹刁蛮任性,在家里亦是野惯了,谁都不往心里去,可从未曾想过有一天她会闯出这样的祸来。
她嘴唇嗡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段南山扶住她,问道,“敏姐儿现下在哪儿?”
“堂哥伤还没好,在镇上医馆住着呢,敏表妹在照顾他,我爹也在那儿。”沈媛媛亦是满脸忧色,为了开这个店,她把自己的嫁妆全当了,就是她爹也拿了不少银子出来,要是这事真就这么黄了,恐怕就更难说了。
到底是年岁大些,方琳很快便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她推开段南山的手,走到李氏面前,跪下来磕了个头,“二舅母,我代敏姐儿向你赔个不是,是我没有教好她,平安表弟看病治伤花了多少银钱,都由我们来出,以后他娶妻生子,照应不过来的,我们都会添补一二。”
李氏已经嚎得嗓子都快哑了,她嫁进沈家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这孩子虽然爱说笑,瞧着也不稳重,但干活从来不叫苦喊累,又对她极为孝顺,结果就因为个小妮子,被人打成了瘸子,叫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她这一整日一整日的睡不着,方丽那口子一瘸一拐的模样在她眼前这么晃啊晃,她实在没法子接受自己的孩子变成那样,他才十八岁,连个媳妇都没娶上!
沈二山叹气,“琳姐儿,你起来。这事跟你没关系,平安他当哥的,要是真瞧着敏姐儿受欺负不管,我也不能轻饶了他去。现在这样子,谁都不想,可已经这样了,也没法子。你起来吧,舅舅不怪你。”
“儿子都要瘸了!要瘸了!沈二山,平安也是你儿子!你这当爹的有没有为他想过,他这样,以后地里的活计做不了,该怎么办?咱们能养着他,可以后咱们老了,没了,他怎么办!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有没有对不起你外甥女的地方,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害我儿子!”李氏闻言大恸,哭得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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