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魏州银枪军,是当年后梁名将杨师厚一手建立起来的精锐之师。杨师厚死后,李存勖乘虚而入,将这支精兵纳入麾下。这支精兵跟随李存勖左右,逐鹿中原,立下赫赫战功。性起之时,李存勖还曾对士兵们夸下海口,等一旦灭了梁人,便要对他们大加赏赐。但没人会想到,灭梁之后,李存勖首先封赏的竟然是身边的伶人,好几个他最宠爱的伶人都被封了刺史的大官,其他人却只有干瞪眼。刀口舔血这么多年,传说中的赏赐不见了踪影,倒是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戏子鸡犬升天。魏州军士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不久,因为黄河泛滥,河朔饥荒,粮饷中断,银枪军人心浮动。郭崇韬被杀的消息传来,更是谣言四起。军中纷纷传言,皇帝要对当年的有功之臣大开杀戒,下一步就是盛名在外的银枪军。
&esp;&esp;这天夜里,驻守贝州的银枪军将领皇甫晖、赵在礼突然举兵叛乱。他们诛杀了当地监军、官吏,在城内大肆抢掠焚烧。将贝州洗劫一空之后,这支叛军径直南下,连克临清、永济、馆陶,直扑邺都(今河北大名县)。叛军声势浩大,邺都守将史彦琼魂飞魄散,丢下军队,单人匹马逃奔洛阳。叛军随即攻陷邺都,四处抢掠,中原震动。
&esp;&esp;几乎就在同时,在险峻的剑阁群山之下,唐军先锋李绍琛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的老上司朱友谦竟然无缘无故被牵扯进了郭崇韬事件,惨遭灭门。李绍琛手下兵马大多来自河中,是朱友谦的旧部,可想而知,回到洛阳之后等待这支军队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李绍琛心一横,召集全军,慷慨陈词:“皇上能扫灭伪梁,平定巴蜀,靠的都是郭崇韬的计谋,我的战功。而西平王朱友谦归顺皇上,夹击梁军,更是为皇上立下大功。现在皇上昏庸,听信谗言,竟然把朱、郭二人无罪灭族,等回到朝廷,就轮到你我了。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李绍琛这样一说,全军将士都跪倒在地,放声痛哭:“事已至此,愿听从将军号令。”李绍琛当即宣布,自称西川节度使,要杀回成都,夺回蜀中,随后清君侧,为朱友谦报仇。李绍琛的檄文一出,蜀中震荡,流民乱兵纷纷归附,三天时间便聚集了五万人。声势大振的李绍琛随即掉头南下,直扑成都。
&esp;&esp;魏博、蜀中先后兵变的消息传到洛阳,李存勖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杀了一个郭崇韬,竟然像捅了马蜂窝,一下子惹出这么多麻烦。他一直认为,如今自己威震天下,再也没有人敢和他叫板。所以这两年,他再也没有心思去管天下大事,而是扑进自己编织的安乐窝,近乎疯狂地享受。郭崇韬被杀,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很清楚,那是刘皇后和几个宦官一手捣鼓出来的破事。但一个大臣,杀了就杀了,天下这么多人,莫非就再也找不到跟郭崇韬差不多的人才?再说,就算不济,到时候自己亲自出马,还有什么事摆不平吗?想到这里,李存勖很快把郭崇韬的事放到了一边。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看似稳固的后唐帝国竟然会为了一个被杀的大臣,兵变四起,人心浮动。这个世界的逻辑,怎么会这么可笑?
&esp;&esp;李存勖轻轻把告急文书放在一边,有些烦乱地站起身。他拼杀了这么多年,好几次都险些葬身对手刀下,直到现在,才算大功告成。但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却处处与他作对,把他逼得喘不过气来,这才刚刚消停了不到一年,变乱便接踵而来。不管怎么样,他是这个天下的皇帝,更是人所共知的战神,他相信,平定这两处叛乱必定不在话下。他叫来侍臣,下令李继岌暂停班师,就地平叛。同时调东川节度使董璋、西川节度使孟知祥率兵入蜀,共击变军。
&esp;&esp;蜀中的问题解决了,但魏博的银枪军怎么办?银枪军骁勇善战,天下闻名,又处肘腋,不可小觑。如今郭崇韬已死,还有谁能担此重任?他一边想着,一边信步走向寝宫。夜已经深了,暗红的烛光通过灯笼洒向那片幽深的庭院,勾勒出一幅诡异迷离的图景。寒风忽起,李存勖猛的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冰冷的月光洒在亭楼之上,清冷凄凉。“一叶落,搴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往事思量着。”这是他去年深秋写下的一首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忽然又想起了这些词句。正是春芽吐蕊之时,为什么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片秋凉,满眼萧索?
&esp;&esp;阴影里,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正款款而立,等着他的到来。李存勖叹了口气,向那个女人迎面走去。
&esp;&esp;55 惊变
&esp;&esp;看着李存勖面色忧愁的样子,刘玉娘不禁吃了一惊。在她看来,李存勖经常变换着两种面孔。众人面前,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呼风唤雨,威风八面;而一旦他放下伪装,抛去皇帝的身份,很快又变成了顽皮嬉闹的孩子,肆无忌惮,放荡不羁。李存勖毫不掩饰地在刘玉娘面前切换着这两种身份,但这么多年来,刘玉娘却罕见李存勖如此愁眉不展的样子。“陛下今儿是怎么了?”刘玉娘急忙迎上前,关切地问道。李存勖眉头紧蹙,支吾了半天,终于缓缓道:“现在蜀中、魏博同时兵变。蜀中这一路倒不足惧,唯有魏博银枪军骁勇,不可轻敌,必须独当一面之才方可胜任,但这平叛的主将却不好选啊。”其实,在李存勖心里,已经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李嗣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在本能地否定着这个想法。
&esp;&esp;“哎,这有何难。依臣妾看,平定区区乱军,乃小事一桩。何必费心挑选大将,李绍荣如此勇猛,难道还对付不了那几个毛贼?”
&esp;&esp;李绍荣,原名元行钦,原是李嗣源部将。李存勖知道此人勇猛过人,硬是厚着脸皮把此人从李嗣源手下抢了过来,赐名李绍荣。夹河苦战之时,李存勖屡次以身犯险,轻入敌境,终于有一次撞到了刀口上,遭到梁军包围。生死一线之际,正是李绍荣杀入敌阵,单骑救主,李存勖才得以脱险。从那以后,李绍荣更受青睐,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归德节度使。李存勖很清楚,李绍荣虽然忠勇,但却只有匹夫之勇,不是可独当一面的帅才。不过既然刘玉娘都这么说,不妨让他试一试。
&esp;&esp;926年二月,李存勖命令李绍荣率领三千骑兵飞奔邺都,征调各路军队,向河朔集结。同时,唐军大举进入蜀中,对李绍琛的变军展开围剿。
&esp;&esp;战火在蜀中与魏博同时燃起,而当大变骤起之时,李嗣源却静静地呆在魏州城中,坐看云起。李嗣源知道,郭崇韬一死,他已经荣升为李存勖的头号大患。他相信,此刻魏州城中,肯定眼线密布,洛阳皇宫正严密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自己一旦有任何异动,都会遭遇杀身之祸。虽然李从珂、石敬塘等人不断在他耳边念叨,告诉皇帝已经对他有所猜忌,暗示他早作应对。但在李嗣源看来,时局正在起变化,决定性的转折时刻随时可能出现,现在的他只能做一件事——等待。
&esp;&esp;蜀中的战局异乎寻常的顺利。任圜会合了董璋、孟知祥的两路援军一路南下,迅速攻占了剑门关天险。接着,又连克剑州、绵州,直逼变军的老巢汉州。李绍琛硬着头皮挥兵迎战,任圜以老弱挑战,另伏精兵以阵后,变军被诱入伏击圈,大败。不久,唐军源源而至,把汉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任圜又在汉州城四面树起竹木,点火焚烧,一时烈焰腾空,吓得守军人心惶惶。李绍琛见形势危急,带兵出战,结果被严阵以待的后唐大军打得一塌糊涂。李绍琛山穷水尽,率亲信十余骑突围而出,在逃亡路上被唐军抓获。对李绍琛这样的叛将,李存勖当然不会手软,甚至等不及把犯人押回洛阳,回师途中,一纸诏令飞至,李绍琛人头落地。
&esp;&esp;而邺都城外的战况却陷入僵局。李绍荣猛烈攻城,遭到银枪军的顽强抵抗。攻城战中,唐军副将杨重霸等上千士卒战死。乱兵们知道罪不可赦,索性横下一条心死战不退,斗志愈发坚定。城外的援军不断到达,李绍荣却越发焦躁。一个月下来,占据绝对优势的唐军四面齐攻,伤亡惨重却难以逾越城墙一步。随着战事的拖延,河朔的局势变得愈发凶险。不久,邢州、沧州相继发生兵变。河朔,这个已经数次影响了天下大局的火药桶再一次爆炸。
&esp;&esp;李存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事实证明,李绍荣这个武夫只有一身蛮力,难以统驭大军。而任圜的唐军精锐正在蜀中平叛,要指望这支主力东回,显然远水难救近火。但目前留在身边的人中再无大将之才了,莫非真要被迫起用那个他最忌惮的人?
&esp;&esp;群臣议论纷纷。老臣张全义言辞恳切:“河朔四战之地,牵扯极广,叛乱如果迟迟不能平定,恐怕会引发祸乱。李绍荣能力有限,要指望他成功遥遥无期。我推荐让李嗣源带兵前去讨伐,定能成功。”李绍宏之前就多次推荐李嗣源,此时更是站出来底气十足地说:“平定河朔之乱,在将不在兵,李嗣源智勇双全,身经百战,只要他出马,小小邺都必定不在话下!”李存勖叹了口气。“我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当年父亲留下的诸多义子,都纷纷撒手人寰,我是爱惜嗣源,不想他再上沙场,去冒风险。”当然没有人会相信李存勖的鬼话,众人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道:“要想平定河朔兵变,除了李将军,别人都不行了。”
&esp;&esp;李存勖心烦意乱,站起来大喝道:“别人都不行!寡人总还没有老吧!寡人这次要御驾亲征,难道还踏不平一个小小的邺都!”朝堂大哗,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忙不迭地劝阻。有的说陛下已不比当年,现在贵为天子,不可亲动。有的则急忙分析天下大势,说现在洛阳也受到威胁,皇帝要是走了,京师发生变乱又怎么办?
&esp;&esp;人心如此,李存勖也无法一意孤行。他也清楚,现在诸将中除了李嗣源,还真找不出有能力迅速解决麻烦的大将之才。一丝恼怒不禁涌上心头,要不是刘玉娘和几个宦官乱来,斩杀了郭崇韬,怎么会有今日的麻烦?“传我的命令,命李嗣源为招讨使,调集中原各路精兵,讨伐河朔叛军!”李存勖心头不悦,拂袖而去。
&esp;&esp;令李存勖烦恼并不仅仅是李嗣源。后唐四处用兵,很快出现了军粮不济,国库空虚的窘况。租庸使孔谦绞尽脑汁地想出各种办法,重敛急征。在他的压榨之下,许多地方无计可施,只好预借夏秋赋税,结果民不聊生,暴民蜂拥而起。现在河朔、蜀中的事还没摆平,孔谦又搞得民怨沸腾,让李存勖勃然大怒,指着孔谦的鼻子大骂了一通。曾经在租庸使之位上长袖善舞,如鱼似水的孔谦终于感到了两面被火烤的滋味。既然一味征税征粮被骂,那就只有削减军饷、军粮了。没想到如此一来,军中也闹腾起来。一时间,后唐军中一片动荡。
&esp;&esp;军心不稳,连一向不理政事,醉心于长生不死之术的宰相豆卢革都感到了害怕。他带领百官联名上奏,要求皇帝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把内库的钱财拿出来暂时接济一下,以防军中生变。文武百官说得言辞恳切,李存勖听得心烦意乱。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此刻屏风后却还有一双耳朵正在偷听。刘皇后听见官员们要求动用内库接济军资,心头大慌。自从登上后位,刘玉娘的疯狂敛财几乎达到了病态的地步,现在外人要动自己家里的钱财,她怎么肯依?
&esp;&esp;急火攻心的刘皇后终于亮出了街头泼妇的本色。她放下了一切伪装,气急败坏地抱着自己的梳妆用具,拖着三个幼子,冲到大殿之上痛哭流涕:“你们开口内库,闭门内库。现在内库哪里还有钱,我现在剩下的就只有这些了,你们都拿去吧,把这些都卖了去养当兵的吧!”皇后当众撒泼,众人哪里见过这番架势,个个面面相觑,再不敢言。豆卢革见势不妙,首先告退,众人跟着宰相,个个屁滚尿流而去。
&esp;&esp;李存勖也觉得刘玉娘这次有点过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刘皇后却不依不饶,走上前去娇啼道:“我们夫妇能够君临天下,这是天命。天命如此,那一帮乱臣贼子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李存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殿门处那一缕夕阳。良久,他终于沉重地叹了口气。刘玉娘惊诧地发现,这个一向豪情盖天的男人竟然发出了如此苍凉衰老的叹息。
&esp;&esp;这是李存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弱点,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在战场上,无论战局多么凶险,敌人多么强大,他都相信自己一定能战而胜之,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但现在,没有了战场上凶悍的对手,面对叛乱纷起,财税枯竭,人心离叛,面对这些无处不在却又无影无形的麻烦,他一下子变得措手无策。张承业、周德威、郭崇韬……这些人如果还在,也许他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但现在,他只有居心叵测的李嗣源,只有哭哭啼啼的刘玉娘……
&esp;&esp;更令他痛心的是,今天的事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刘玉娘。这个女人妖媚的外表下原来隐藏着如此低俗丑恶的内心。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样的一个人,自己竟然会为之痴迷了半生。
&esp;&esp;刘玉娘似乎感觉到些许不妙。她止住啼哭,轻声问道:“陛下莫要再烦心了,今天园子里又新来了几个伶人,不如一起去听听?”李存勖就像没有听见。他缓缓站起身,再也不看这个女人一眼,迈开大步,推门而出,走进了血色般的余晖中。大殿里阴冷而死寂,只留下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
&esp;&esp;邺都城外,李嗣源刚刚躺下就被山崩地裂般的呼号声惊醒。石敬瑭惊慌失措地扑了进来。“将军,乱军造反,乱军要造反了!”李嗣源只觉得头脑里轰的一声,一阵眩晕几乎让他栽倒。
&esp;&esp;接到李存勖调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定会有大事发生。不到迫不得已,李存勖是不会让他重新带兵的。想当初,郭崇韬幼稚地以为远征蜀中能助他脱离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但事实证明那将会让他死得更快。他不想做第二个郭崇韬。他深知,只要再次踏入这个凶险莫测战场,便再也回不了头。败了,将和那个王朝一起陪葬;胜了,或许就是李存勖决心除掉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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