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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吸吮,然后抹抹嘴唇。一直到前年我因为疝气住院,妈还是将棉花棒沾湿温开水,放进我的嘴巴里。  但我一直到昨天深夜,才猛然想起我们并没有带棉花棒去医院。早上出门前我才问奶奶拿了包棉花棒。  妈最细心。

又或者,妈的爱总是最多。20041123 下

哥快来了。  我们常常在南往北返的车上聊妈。

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庆幸没让妈失望,我们很清楚身为妈的骄傲,身上一定要有各自的光芒。哥说我的成就来得最早,妈总是很开心跟别人说我出过书,据说在网络上很红,每次去书局买医疗相关的书籍,都会像纠察队检查我的书有没有放在架上。  我总是期待将来有什么大众文学奖等我去抢,站在台上发表讲演时好好谢谢我妈。  妈常说,我的文学细胞来自于爸,然后提起爸以前写给她的情书。这样说也没错,小时候每周末日记本上的作文功课,三兄弟总得乖乖拟上一份草稿交给爸批阅,反复修改后才准腾在日记上。如果爸很忙,圈改的句子少些,我们就爽得一塌糊涂。  但再三修改后的句子,就算凑一千句也组不出一篇好文章。  小学四年级末的暑假,妈突然兴起让我们兄弟去国语日报社学作文的念头,于是牵着脚踏车,带我们到国语日报社报名「补作文」。在那里,每次都得完成一篇文章才能离开,所以并没有谁改完了才作数的情况,所以我尽情地写,认真地写,写出了极兴趣。  不能不认真,不能不尽兴,因为妈妈几乎是榨尽每一分力,想办法让我们才华洋溢。  但在当时我是挺错愕的,虽然小小年纪,却已模糊知道家里的债务状况,妈努力凑钱让我们三兄弟都能补习英文,现在又多了作文,让我感到错愕又内疚。每次老师将牛皮纸袋递上要我拿回家装学费,上面的数字都让我很心虚。  一想到妈决不在教育费用上皱眉头,我的鼻子就会酸到出水。  国小四年级初,在「丁老师美语」上课的三个年头中,妈会买空白录音带让我们去录,好回家复习。有时妈会闲闲跟着我们听,如果被她听到我们在上课时吵闹或乱开玩笑,妈的脸色便会一沉,逼着我们下次上课时乖乖跟老师认错道歉,还会打电话亲自跟老师确认。我想这多少对一个人的搞笑才能有所压抑,但有哪个父母会希望孩子应该学英文时锻炼搞笑功力?  回到作文课。离题再忝不知耻地回防,是我的拿手好戏。  我很清楚在爸的严格调教下,我的文章在同侪中出类拔萃,只是学校的学科成绩普通,遇到作文比赛时老师老是叫前三名的「好学生」担纲重任,我没有机会也没有特别的动机证明自己除了绘画图外的第二专长。在国语日报社学写作,其实没印象学到什么,只是卯起来写。每次发回的卷子都很高分,评语也好,所以老师推荐我去考作文资优班。我资不资优不知道,但就这么有模有样考进去,整整又上了两年所谓的资优作文课。  上了国中后,我不只会写,还多了鬼扯式的幽默,每次乱写的周记都在班上传阅。只要作文课的题目订得有点松散,我就开始借题写小说。上了高中,周记胡说八道的程度彻底脱离常轨,已传到隔壁班轮阅,到了礼拜五才会回到我手中。然后我当了六年的学艺股长,干了六次国一到高三的教室布置。他妈的。  妈很骄傲,并开始适应我「搞笑

大而化之」的个性,常常在亲戚面前把我胡涂丢东掉西的个性搬来搬去。对于我后来立志专职写小说这件事,她也给予近乎豪赌的尊重,并没有一直用世俗的职业观贬抑我、逆向激励我、或是过度担心。虽然我的个性充满太多的破绽。  两年前我第一次投稿小说就得了彰化县磺溪文学奖,次年再得一次。妈超高兴,

认真地将小说看了一遍。妈总是这样,不管我写了多奇怪的题材,她都会戴起老花眼镜,若有所思地慢慢翻着,用很辛苦的速度。  「我最喜欢等一个人咖啡,因为里面的主角讲话根本就是田田你嘛!」妈说过。

那个故事是妈最快看完的,也最喜欢。

「等一个人咖啡的主角……是女生耶。」我愕然。  但想想也是。

也只有妈妈跟我说过这样的评语。在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  「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妳送我进国语日报那天,妳戴着帽子、牵着脚踏车的样子。」我说,不只说了一遍。  每次一本实体书出版,每得一个奖,我都会再说一遍。

什么导演来找我写剧本,什么制片来找我合作,大陆众多出版社来邀书,小说人物要做公仔,受邀到哪里去演讲等等,我都会用超臭屁的表情跟妈说,然后欣赏妈替我高兴的样子。  因为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对我的热血成就感到羡慕或嫉妒的人。我想让妈深刻知道儿子与她之间的美好联系。  一个作家的三元素。情感,灵感,与动力。

我的生命里,妈妈对我灌注的爱,三者兼具。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四,化疗的剂量还剩321。妈交代我巨细靡遗记录下各个时间点的药剂余量与她的身体状况,好帮助医生判断。  家人都很担心妈不日后移到隔离病房免得遭到感染时,将独自忍受的寂寞。哥跟爸很舍不得妈,我则非常的慌。  「妈,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是家里最脆弱的一个,所以妳一定要坚强,好好鼓励我。」我错乱说道:「我最担心的不是妳待在隔离病房会很寂寞,而是我看不到妈会很寂寞。」  妈又睡了。还是很奇怪的姿势。没有人学得起来。

除了我。

2。 20041124 上

现在是凌晨五点三十八分。    一个小时前,我正做着关于监狱格斗技的热血梦(谁会做这种梦?),房间照明灯忽然大亮,妈跟我被一连串护士急促的说话声给吵起,然后是让我心神不宁的啪啪搭响声。  我原以为是天亮了,预计今天要出院的隔床病人终要离开,仔细一听却是紧急急救声,伴随着病人家属的询问。但是跟电视里看到不一样的是,护士们并没有相互报告什么数据,而病人家属的询问也不焦切,而是茫然跟呆滞。  听声音,是斜角的病人。  我起身坐在伴床上,一边揉着妈的手,一边拿起药师佛照,念起药师咒。  药师咒是我们家每个人琅琅上口的咒语,小时候生病躺在床上,妈妈总会带领我们阖眼念咒,然后跟佛菩萨讲话。有时药粉太难吃也念,打针也念,一次吞太多药丸也念;彷佛念了咒,那瞬间的痛苦就会消失似的。  我反复念着咒语,逐渐让自己心中的害怕稀释在每次呼吸间。听清楚了护士在叫嚷些什么,我爬上妈的床。  「妈妳别想太多,护士说是肿瘤压迫到大动脉,然后什么什么的才会大量出血。这个妳比我清楚,不用骗妳妳也知道我们的病不会有这样的情况,我们的状况就是一场血液成份的比例、跟感染的作战。这不一样,这不会发生。」我担心妈的情绪,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然后那串让我心神不宁的啪啪搭响终于停住,所有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  「今天还听他说做了什么检查哩。」妈感叹,然后双手合十念佛祷祝。

「妈,真的别想太多。我背过那么多经跟咒,唯一不用复习就记得清清楚楚的,就只有药师咒了。我一直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一切都是齿轮彼此咬着,我只会念药师咒,一定有它的原因。」我信誓旦旦。这是我的人生信仰,如同小说「打喷嚏」最后三十六个画面。  病人被推了出去。每个人离开这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种,医院只是其中一个。  妈仍有点惊魂未定,毕竟冲击来得突然。

我乱捏着妈的脚,说着这几天原本接了王导演的剧本构思,却因为这场骤变给忘了,一直到晚上邝导打电话跟我谈别的事我才熊熊想起。很自然地介绍起王导跟这次剧本构思我无能为力的原因,然后补充了作品改拍的事。  「妳闭着眼睛听就好了,反正妳只要用听的,就可以知道我的表情啊。」我笑。

妈当然同意,乖乖闭上眼睛。

「如果妳觉得有发烧一定要说喔,妳的感觉一定比护士量体温来的快。白血球数目快速减少一定会发烧,很正常,不可以因为发烧不好就不说。妳一发烧,我们就立刻提高隔离的层次。」我提醒,虽说过了好几遍。  妈点点头,还问爸跟奶奶晚上过来探望时有没有带几盒口罩,显然已经专业地冷静下来。

肚子饿了,记录下化学药剂残量,181。

开了罐蜜豆奶,写下这段很小说的现实。20041124 下  早上回到家,换哥哥在医院陪妈。  为了避免细菌感染,我换上专门跟puma玩的衣裤,抱着牠舒服地在床上补眠。

我很需要puma。而puma依稀知道妈生了病,乖了不少。  睡了两个小时,我将几件琐碎的事逐一完成,包括转寄网友们写给阿拓父母的信,买明天上台北的火车票等。然后决定晚上还是我去陪妈,让哥多些时间休息。洗了澡,换上去医院陪伴的衣服,puma叫了几声讨抱,我用眼神解释了几句,puma懂了,于是缩到椅子下睡觉。  想写些什么,却写不下约好明年要在租书店连载的猎命师。我想我还得让脑袋缓冲几天,让脑袋可以装下虚幻的热血叙事。  毛打电话来关心,嘱咐我要勇敢。

前几个礼拜毛跟我又经过不少风雨,但她很了解妈对我的重要。  「我觉得我现在写的东西不是疾病文学,是陪伴文学。我觉得我在写我妈妈的故事时,情绪获得纾解,勇气也不知不觉生了出来。」我说,意识到其实是妈陪伴着我。  想起了周大观。

人在进行创造活动时会带给自己力量,也会带给旁人力量。至少我是这么期许自己的作品。

陪伴在妈身边写些这个家的回忆,除了排遣我的愁绪跟不断压抑的、对妈的心疼,我更希望这份彼此陪伴的回忆能带给妈力量。对一个完全以这个家庭为重的妈来说,这份陪伴书写能让妈知晓她在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意义」,而不是一个模糊的、形而上的「重要」。  然后我想,应该解释我一直提到的,我妈的脚踏车。  妈不会骑机车,不会开车,只会骑学生时代学会的脚踏车。而妈的个子小小的,只有145公分,要煞车时一定得轻轻跳下,在路上十分好辨认。  「妈,打勾勾,如果我考上国立大学妳就要学骑机车。」弟弟是家里最后一个考大学的儿子,成绩不上不下,使他跟妈的约定包罗万象,有骑机车、下象棋、玩扑克牌、打麻将等等。  后来弟弟突破实力考上了师大工教,妈也真的尝试学骑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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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第一天练车的深夜,妈在家门口前的小街道上努力驾驭铁金刚似的名流一百,一个煞车不及,慢慢地撞上一台出租车。妈只受了点轻伤,但从此不敢再学。  所以妈还是骑着她的脚踏车。  记忆中妈的脚踏车从未新过,妈没坐在椅垫上的时间比真正踏轮子的时间要长。

国小时,如果爸偷懒,妈就牵脚踏车送我们兄弟走路去上学。其实我们家离民生国小并不远,只有一公里左右,但妈就是不放心,尤其当时的「陆正绑架案」震惊了每个台湾母亲。  轮流坐在妈牵的脚踏车上,我们慢慢经过彰化最有名的两间肉圆店,穿过一条专卖过时衣服的成衣街与车站附近的小吃集,走着走着,看见牛肉面店左转,然后小心翼翼穿过大马路,进入靠近学校的两条小巷。书包在妈的脚踏车篮子里晃着,此时我的心会开始扭捏。

那个时期的小孩子多半都很畏惧「在同学面前丢脸」,让父母接送上下学意味着自己被溺爱、不够成熟。跟妈越靠近学校,我就越怕被同学看见,简直是提心吊胆,于是一定不会在靠近学校时坐在脚踏车上。尽管别扭,但我很清楚妈的爱,所以从没像同侪用大吼大叫斥退父母的温馨接送,只是将羞得将拳头捏紧。  矛盾的是,妈送我们到校门口时,我们会很自然地朝妈的脸颊亲一个。  「妈妈再见。」我们亲亲道别。

「要乖啊,不要再让老师写连络簿!」妈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几乎都是针对我。

我的国小就是在不断被老师写连络簿的恐惧中干他妈的渡过。  民生国小有三个门。每个兄弟因为各差了两岁,所以离开妈的地点也不同。记得我刚上五年级不久,哥已上国中,弟又先进学校另一个门。那关键的一天,妈独自送我到正门口时,嘱咐我几句就转身牵脚踏车要走。  「妈,还没亲?」我愕然,有点不知所措。

「长大了啦,不用亲,快进去。」妈说,有点腼腆。  我眼眶骤然一红,泪水噙满了视线,几乎要哭出来地走进学校。

忽然,妈叫住了我,我泪眼汪汪地朝妈踱步。  「好啦,过来。」妈说,终让我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两下。  后来那个瞬间成为妈不断向亲戚说嘴的经典画面,也是我记忆中最动人的一刻。  后来哥哥上了高中,将挂有篮子的水蓝色淑女车除役后,妈就接手,往后又在上面摇摇晃晃十多年。篮子经常装满了菜跟日常用品,有时重的不可思议。

但我们一个个都比妈妈高、重,再也不会坐在脚踏车上头,让妈慢慢牵着了。  那些温馨接送的日常画面虽然不曾留下照片。但我说过,这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的事物都像齿轮般紧紧咬合,都有存在的重要理由。我对关于妈的记忆特别鲜明,必是为了保存那些动人的时刻。  十点药局打烊,爸来了。

爸见到妈很开心,然后一愣一愣请教妈许多东西的存放位置,露出依恋的表情。  「真想把妳抱回家,实际操作一下。」爸感叹,亲昵地与妈亲亲抱抱。  这次妈身体出状况,来医院检查前爸老是哭,弄得妈眼泪也无法收住。

但爸的眼泪对妈来说意义重大,妈在爸的生命里留下最辛劳的背影。  又剩下我守护妈,靠着微弱的光线,慢慢读着寻秦记的最后几章。

此时我不禁想到回台北上课的弟,有些担心他。  弟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台北, 想必一定很寂寞吧。睡觉的时候一定特别难熬。

想着想着,弟就打了电话过来跟妈道晚安。  此刻的我,非常庆幸能留在妈的身边。20041125 上

早上哥来换班,我坐火车上台北。  下午跟北医约了做核磁共振,检查我坐骨神经痛的程度是不是达到「替代役体位」的程度。明天要去板桥租处将机车与冬天衣物寄回彰化,后天则要去师大座谈会上说点东西。如果有好事发生,周日会多留台北一天。  然后我今天还是忘了打电话给王导,金害。更严重的是,我现在想起来了,也没有劲去做。  这几天奇变陡起,心理的负担使身体变得很容易累。坐在来台北的自强号上,我罕见地停止维持了三年的手指惯性,没有在膝盖上飞快写小说,我一路呼呼大睡。  到了北医挂了号,塞了耳塞,开始我只在电影里看过的核磁共振检查。我安安稳稳躺在时而寂静如空明、时而轰然吵杂的密闭空间中,渐渐的又想大睡一通,可惜我无聊至极张开了一次眼睛,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机八透顶的窄小空间,虽立刻阖眼,但无法忍受的窒息感立刻涨满了我的身体。  我好像动一动,叫一叫,好想冲出去透透气。  这时我才明白检查前要填的单子里,「如果患者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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