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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罗汉(第1页)

那时我还没有思想。午后下了一场大雪,我还隐藏在一尺深的雪花里头。我的右边有一栋土砖房,里头住着一家外地人。雪停后,小女孩从屋里走出来。她穿着套鞋,拿着一把铲,她的脸上有许多雀斑,大约十二岁。

天空变得昏暗起来时,我已经有了腿和一半身躯。小姑娘(她叫林小丫)扔下铲子和冰刀,回屋里吃饭去了。过了一会儿,我周围那些小屋的窗前都亮起了油灯,显得暖洋洋的。唯独林小丫家的窗户还是黑的,林小丫从黑黑的窗口伸出她小小的头,对着我大喊:“喂!”她的声音传到我的半截身子上,便有奇异的波涛从我脚底往上升。我感到酥麻,感到有激流在我腹腔里回旋。

我的情绪在夜里时而高涨时而低落。低落的时候,我就感到自己瓦解了,重又回到了我脚下的那些雪花当中。我们有很多很多成员挤在一起,由于从那些小屋里传过来的地热,我们中的很多成员在白天失去了晶体形状,夜里温度再次下降,它们就成了板结的冰层。当它们失去形状时,我听到了它们那细小的哭声。多么凄惨的哭声,原先它们是花,后来却在无奈中融化了。当那只小黄狗向着我狂吠时,我的情绪就开始高涨,我的腿和我的半截身子都有了饱满的感觉,我甚至想象出了还不存在的大脑、脸,还有胸腔。不过这些想象都是一瞬间一瞬间的,当画面消失后,我就再也想不起来了。小黄狗叫累了就进屋去了,它是林小丫的小狗。我看见(我不能用眼睛看,我用身体看)林小丫家的窗户还是黑的,他们一家大概是性情阴沉的人吧。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了思想。我的思想是从脚跟那里升上来的。嘿,林小丫,你在那里干什么?又下雪了,你的冰刀要被雪埋住了!

林小丫听不见我的思想,所以她就没有再伸出头来对我说话。这是什么样的夜啊,天空阴惨惨的,我的同胞们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有一个黑影在空中绕圈子,难道是鹰?鹰的目标难道是我?我想继续我的思考,但我什么都想不出来,也许,同胞们的沉默在遏制我的思考。我有那么多的同胞,它们在这个死寂的夜里缓缓地落到地上。如果不是小屋里的油灯射出那些微弱的光,你简直就感觉不到我的同胞们从天而降的运动。那些已经坠地的弟兄陷入了永恒的沉默。因为林小丫的举动,我不再属于这些沉默的同胞了。当然,我也同下面那些板结层的同胞们一样,失去了晶体的形状,可我又和它们不同,我里面喧嚣得厉害,我清楚地感到自己有了新的形状——比如这细细的腿,比如这两只大脚。林小丫是那种有心事的小女孩,别人塑雪罗汉很少塑出两条腿和两只脚板,可她却将我塑成这种样子了。这一来,我感到自己重心不稳,一直在左啊右啊左啊右啊地晃动。不过习惯了倒也好,我大概是在通过晃动聚集力量吧。聚集力量干什么?我又想不下去了。那黑影朝我扎下来,还好,并没扎到我身上,只是那股旋风夹带的雪花落到了我未完成的腰部的平面上。它很快就飞得不见踪影了,它不是鹰,是一匹长长的黑布。我记得那些黑布,很久以前它们都被挂在树枝上。

黎明前一段时间最难熬。雪花将我的两只脚全部盖住了,这些沉默的同胞在固执地向我暗示着一件事,而我,忘记了那件事。当我用力回忆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以下的部分了。我觉得自己没有脚了,这可真糟糕!更糟的是,我对自己大腿和腹部的感觉也是时有时无。我的腹部是满满实实的,但我一直感到这是一个真空的腹腔,我的感觉受记忆的影响。现在这个腹腔变得很微妙,我无法确定它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它有点类似于那匹黑布刮起的旋风。那么,我变成一股风了吗?

林小丫在黑屋里用很快的语速说话,她的语气有点凶,她在反驳什么人。我忐忑不安地想:她会完成她的工作吗?要知道我还缺半截身子呢。面对这栋黑黑的小屋,听着林小丫绝望的恶言恶语,我突然有点悲伤。这家不点灯的人家,对于林小丫有着什么样的压迫?是因为那压迫,小女孩才将我做出来了吗?我记得我是很久以前就存在了,但我没有形状。我一会儿是雨,一会儿是雪,一会儿是枯叶,一会儿是屋顶上的瓦片,一会儿又是锯木屑、沙粒或煤。当我是雪的时候,林小丫就让我成形了。昨天(现在东方有点发白了,可以说是昨天了)下午她拿着铲子和冰刀走出来的时候,我激动得要从地上跳起来了。我的某些部分真的跳了几跳,不知道她注意到了没有。后来她将我铲成一堆时,我也一直主动往那铲子上跳。

很快我就失去了原来的晶体形状,我被挤压,被拍紧了。林小丫将我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随随便便地信手做这项工作。也许她在心里想:要有腿。于是我就有了腿和脚,我的腿和脚令我重心不稳,同别的雪罗汉很不相同。我忘了说,我的身躯特别大,现在才完成一半,就好像要将我的两条细腿压断了。唉,林小丫,意志顽强的小女孩,多么招人爱啊。

在她工作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父亲出来过一次。那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棉帽子,目光诡异。我感到这家伙眼里的寒光从我腿上扫过。

“小丫,你不要将他太当一回事啊!”男人吆喝了一声。

说起话来这么卑鄙直露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林小丫连声答应着,似乎对她的父亲言听计从。林小丫是不是将我当一回事呢?关于这一点我不是很清楚。我记得每年雪地里都有很多人忙着塑罗汉,那些罗汉都没有腿,人们认为罗汉穿着袍子,就看不见腿了。可是林小丫,一上来就塑我的双腿,忙乎了半天,将我的腿削得那么细,还一刀一刀地割出两只赤脚来。当时我真害怕,我怕自己以后被上面的身躯压垮。她是为了让我压垮而将我塑成这种样子的吗?大风吹起来时,我的细腿发出“咯咯”的响声,它们可经受了考验。

此时周围那些小屋里的人都在熟睡,林小丫却站在门口了。她在看我,她显得细小无助。但我知道她只是看起来细小无助。她过来了,弯下腰,徒手从雪里头刨出铲子和冰刀。突然,在我还未来得及意识到的情况下,她举起铁铲摧垮了我。我还没能结成坚实的固体就碎掉了。她发狂地将我砸碎。这个瘦小的女孩居然有那么大的力量。她的父亲在黑洞洞的窗户那里隔着玻璃对她说:“小丫,你干得好啊!”

林小丫还在发狂,她在干什么?哈,她的动作如闪电般快,她又神速地将我塑出来了!我基本上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细细的腿,比以前更细,又大又重的身躯,很宽的肩膀,很粗的脖子。她没有塑我的头就拖着铲子进屋去了。

天大亮了,天还是有些阴沉,也许还要落雪吧。我想着落下的那些雪花。有一点是明确了,这就是我不会在它们当中了。我成了无头的雪罗汉。我右边的小屋里有人在睡梦中哭泣,不知怎么,我觉得他(她)是为我而伤心,因为我没有脑袋,因为林小丫不打算为我塑一个脑袋了。又一阵旋风吹来,我的新腿抖得厉害,然而我终究站住了。这给我一种感觉,我觉得自己无论在什么样的暴风中都可以站稳。当我感觉到这一点时,我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了。嘿,有脚是多么好,脚以微妙的方式同大地相连,于是身体就更像身体了,对吗?哭声更响了,因为旁边那些小屋里也有人在哭。我很想对他们说,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可是我没有嘴,当然就说不出话来。于是我就愤怒了。

当我愤怒的时候,我的胸腔(我固执地认为那里头也是空的)和我的腹腔里面就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一样。那是什么呢?也许小屋里头的人知道。

林小丫和她父亲出来了,两人都戴着棉帽,将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难道他俩从来不睡觉?他们眼睛看着雪地,绕着我走了一圈又一圈,他们的脚步在我的周围踏出了一个圆。他们大概只是在想自己的心事,那些心事我是摸不透的。看来,林小丫是根本不打算再为我塑一个头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前,你祖母老坐在这院子里绣花,她绣出的蝴蝶一只又一只地从她的绷子上飞走了,无影无踪。”那父亲开口了。

“真想看看那些蝴蝶啊。”林小丫叹道。

林小丫叹息的时候,脸上显出迷茫的表情,这使她有点像我记忆中的成熟的年轻女子。也许这两个人都在竭力想象祖母的蝴蝶吧,反正这时,我听到了微弱的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那种沙沙沙的声音,比雪花飘荡的声音略微大一些。可是空中并没有蝴蝶。这种天气,蝴蝶是会冻死的吧。林小丫半张着嘴,脸上像老年妇女一样布满了悲苦的皱纹。她的背都好像有些驼了,我认不出她了。那位父亲也在倾听,他那紧绷绷的脸略为放松了,我觉得他沉入了回忆的黑洞之中。也许在那阴沉沉的黑屋里经历了通夜的焦虑之后,父亲才记起了先辈绣出的蝴蝶吧。那么我,会不会是林小丫和她爹爹合谋的产物?我突然发现,那些小屋里的人都出来站在门口了,他们全伸着脖子朝我们这边看呢。难道真有蝴蝶,他们都看见了?真是怪事。也许这些人夜里点着灯睡觉(也许并没有睡,像林家父女一样在想些离奇的事),到了白天,他们的眼睛就看得见那些无形的事物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在看我,他们看见了我肩膀上的那个不存在的头部。多么可怕啊。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视力又加强了,尤其在脚跟那个部分。我看到人们站在薄薄的地壳上,下面是巨大黑暗的空洞,每当他们当中某个人说一句话或跺一跺脚,无底的空洞中就显示出微弱的闪电。我于是期待林小丫说话,我想看看她的电流是什么形式。可是这个林小丫变成了老年妇女,沉默而颓唐,像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一样。那位父亲更是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一样,我简直怀疑他那黑棉袍里头是否还有完整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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