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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认亲（第1页）

总章三年，因天下大旱，唐皇为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大赦天下，并改元咸亨。

长安城，不吝繁华。

暑气蒸腾的六月，骄阳似火。酒肆茶楼人可罗雀，鲜衣怒马欢歌笑语，四四方方的长安城呈现出一片热闹景象。

平康坊内的三韵茶楼座无虚席，一群书生占据了大部分座位，为首的诗社社长正摇头晃脑诵着为七夕所作的“为绝织女相思泪，敢叫银河成瀚海”。一首吟罢不少人拍手叫好，只有一位灰衣的青年人虽然坐在茶社，手中也端着茗杯，眼睛却顺着窗口仰望向了一旁阙仙楼上那一抹衣袖。莺歌燕舞姹紫嫣红里，那一抹衣袖却是素色冰纨。如豌粉的轻纱里裹着一节莲藕似的玉臂，纤纤素手不着金玉，只是轻轻摇着绣扇，遮着朱颜，让人越是看不清，越是欲罢不能。

朱雀大街上，一乘红顶大轿正急匆匆奔在回府的路上。散朝后圣人在两仪阁又招了宰相们议事，所以今日回府比平日里晚了两三个时辰。宰相许敬宗虽然已年迈，但逢三便去安仁坊无明寺找觉瑞大师下棋的习惯，十几年风雨不改。

一队载着葡萄美酒，各色香料的骆驼商队正在金光门外等待，希望黄昏之前可以去往西市卸下货物，安顿下来。

鸿胪寺里一个穿着粗布僧袍披着半袈裟，背着竹箱的日本留学僧来回踱步，紧张的等待主簿宣名登记，正用半生的长安话反复练习自己来长安所经过的地名字：“明州，杭州，苏州，洛阳......”

渐入黄昏，突闻一声深沉悠远的鼓响，那是顺天门的鼓被敲响了。一个端着一碗酸辣馎饦就着嘎嘣脆胡饼的背剑少年正蹲在朱雀大街一角吃的正香，听闻这钟声，口中骂了一声“晦气”，起身把胡饼揣在怀里，几口喝完馎饦，转身跳入了身后的土墙。数百声后，长安城的宵禁将开启，继续在朱雀大街上呆着，怕是要惹出麻烦了。

宵禁，实际上却开启了另一种热闹。各坊内酒肆茶楼依旧营业，特别是平康芳的勾栏瓦舍，正是纸醉金迷，纵情享乐之时。

今日，这长安城热闹却与奉议朗崔守一无关。虽然他事先约了几位好友去阙仙楼，但如今却坐在自家后院的厅堂里焦头烂额，只因厅堂里站着的那个一身素白的年轻女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隔着雕花的檀木八仙桌，夫人王氏冷哼一声。

崔守一眉头皱的更紧，头低的更深。

瞥一眼那姑娘，她倒是一副泰然模样。

“我叫崔繁露，我阿娘是邵氏。总章二年，还是依着阿爷与翟家的约定，将我嫁给翟家独子翟元为妻。成婚后翟元就应征随军而去再无消息，一年后官府就送来了恤银，才知道翟元已经战死。”

女子说着哽咽了起来，可怜巴巴的看着崔守一和王氏。

“去年婆母病重，为给她治病，我只得变卖翟家房屋田产，没想到病没有治好，落了个人财两空。如今翟家再无他人，我们母子二人也没有栖身之所，年初便回了清河崔家。怎料族长们说阿爷尚在，依礼不该把我留在清河，让我来投奔阿爷。”

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了崔守一的面前。

“阿爷，这是族中长辈写的书信。阿爷若不信我说的，总该信族中长辈的话吧。”

王氏手中的罗帕拧了又拧，咬着牙关瞪着崔守一：“叫你呢，说话。”

崔守一头几乎和胸口贴在了一起，始终不敢抬头。

一旁有丫鬟芝兰拿过了书信，没有给崔守一，而是直接拿到了王氏的面前。信封上清河崔氏族印的蜡封尤在，做不得假。王氏看也不看，摆了摆手让丫鬟端到一旁。

见崔守一如同个哑巴闷驴，王氏便又问崔繁露：“那这孩子呢？你嫁到翟家不过两年，就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崔繁露抬手摸了摸身旁那半大孩子的头，继续哽咽：“我只是翟元的填房，这孩子乃是翟元和原配所生，叫翟斐宇。他孤苦无依，又无法独自生存。他唤我一声娘亲，我不能不管他呀。”

翟斐宇那张黑灿灿的小脸上，原本事不关己的表情骤然消失，五官突然就拧在了一起，继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崔繁露的腰大哭道：“阿娘，你可不能不管我啊，阿宇已经没有阿爷了，可不能没有阿娘啊。”

“乖，乖，阿宇乖，你看阿翁阿婆都是良善的大好人，怎么可能不收留你呢？”

王氏的疾言厉色，崔守一无言以对。

“好嘛，”王氏冷眼，压低声音喝道：“成婚十七载，你瞒我瞒的够深的，竟然跑出来这么大一个女儿。若不是人家姑娘今日找上门来，我怕是会被瞒一辈子吧。哼，你们清河崔氏也算是名门望族，怎的做下这等下作的事情？”

堂下的白衣女子和那孩子继续抱头痛哭，但干打雷不下雨。

崔守一唯唯诺诺的抬头，满脸的讨好：“夫人莫气，我当时人在清河，少年无知，的确不曾成婚，也不曾纳妾，我与她娘亲只是懵懂一时，事情过后我也未曾放在心上。谁知道等来了长安才知道她即将临盆。于是就托了族人供养她们母女。没有名分的，没有名分的。”

白衣姑娘略微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王氏抻着一口气还待发作，但总算是大族里出来的小姐，这账只能日后和这泼才慢慢算来。胸中憋着一口气，平白多了两口人吃饭。但如今这姑娘找上门来，崔守一也认了账，自己就不能将她赶出去，要不然，传将出去还不在长安女眷中落下个刻薄庶女的名声？

“罢了。”王氏无可奈何，下巴轻轻摇着，下了多大决心似的：“既然来了，就没有赶你出门的道理。你先去吃些点心，我会让人辟一处院落与你。从清河一路风尘而来，洗把脸换个衣服，晚饭时与你弟妹们见见。”

“多谢。”白衣女子低头行揖礼，再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望着王氏，又补了一句：“多谢，夫人。”

这一句夫人喊的很是尊敬，也是见外。毕竟崔守一是她的阿爷，而王氏又是她的嫡母，按照规矩该尊称一声“阿娘”或“阿母”。

王氏摆了摆手算是还礼，赶紧让人带她下去。

一个丫鬟过来领着她，前脚刚走，后脚王氏就把茶杯摔在了地上，对芝兰道：“大热的天，还不取些冰来，把我热出个好歹，你好让老爷把你收了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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