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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问:“城中可常见番兵越界而来?”
丁秀才摇头答道:“晚生从未见得一个。”
狄公对马荣说道:“钱牟常呈文上合,报称胡兵犯境,每每被他击溃,这显然是他故意谎报军情,以骗取上台宠信。”
马荣又问:“丁秀才,你可曾去过钱宅?”
“这个却是不敢!平日见他躲犹不及,还敢去惹是生非!钱宅那一带地方,晚生是从来不去的,只老远看见钱宅四周圈以双层围墙,四角上望楼高高耸立,可谓戒备森严。”
狄公问道。“钱牟夺去一县大权,不知用何手段?”
“这要从钱牟的父辈说起。钱父在兰坊土生土长,于中开了一爿茶庄,几十年茹苦含辛,单路蓝缕,好不容易挣得一份家业。钱父为人耿介,一向急公好义,惜老怜贫,做下不少积善功德。钱父作古归西之后,钱牟从亡父手中继承了万贯家财,却将其父之高风亮节抛于九宵云外。八年前,内地通往西域诸国的官道还经过兰坊,因此此城昔时曾是西疆一重要的交通要道和商业中心。一后来沿途三处绿洲变为荒漠,官道改线,北移三百余里,兰坊这才成了一座西徼孤城。钱牟虽富贵荣华,然家中良田大宅,奇珍异宝,娇妾美婢却早已满足不了他的无艺贪欲,故趁兰坊与世隔绝,朝廷对此地鞭长莫及之机,摇兵买马,以重金网罗了一伙泼皮、闲汉,自立为王,从此便称霸兰坊。
(徼:读‘叫’,边界,边境。——华生工作室)
“此人聪颖果敢,若投军从戎,须是一名将才。然而他恃才傲物,目无余子,宁为鸡尸,无为牛从,乐得在此称王称霸,无法无天。”
狄公道:“兰坊出了此患,难怪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了。”一面喝干茶盅起身要走。
丁秀才位移近身子,请狄公再稍坐片时。狄公迟疑一阵见后生一副苦相,使又坐了下来。丁秀才忙将三只茶盅重新倒满。狄公静候后生开言。但丁秀才一时却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狄公道:“丁秀才,你有何心事。只管讲来,休要闷在胸中。”
“老爷,实不相瞒,有件事一直压在晚生心上,说来是一件家事。与恶霸钱牟倒是毫无干系。”丁秀才说到此处停了停,马荣好不耐烦,心中只怪这书生实在噜苏。
丁秀才鼓了鼓勇气,说道:“老爷,有人要坏晚生父亲的性命!”
狄公闻言,锁紧了双眉。
“既然你事先知道有此危险,正可未雨绸缪,曲突徙薪,阻止这一罪案的发生。”
(徙:读‘喜’,迁移。)
后生摇头,说道:“老爷,且听晚生细细禀来。老爷也许听说过当年吴龙将军陷害家父之事。其时北疆边关告急,家父请缨御前,出师扫北,经浴血征战,大败番胡。凯旋之日,沿途百姓箪食壶浆,满朝文武百官迎至十里长亭。圣上正欲论功行赏,不期偏裨吴龙将军却心存忌妒,竟不以社稷为重,不思袍泽之谊,无中生有,参了家父一本。尽管他拿不出真凭实据,长安兵部却仍偏听偏信,将家父革职为民。”
(箪:读‘单’;箪食:指用饭菜犒劳军队。)
狄公道:“丁将军遭斥退一事,我亦有所闻,但不知令尊是否也在本城居住?”
“正是。家父相忍为国,来此边地,一则因已故家母原系兰坊人氏、二则也因在畿辅都舍容易遇到故旧同寅。为避免此类尴尬之事,不如在这阴山背后隐姓埋名为好。
“本指望家父在兰坊从此可安稳度日,以终天年。不期一月之前。晚生发现有人常在舍下邻里游荡。几日前又有人前来窥视,晚生便暗中尾随在后,后来此人进了城东北一家名唤‘永春’的小酒店,向同街别家店铺一打听,原来吴龙的长子吴峰就住在那酒店楼上。晚生闻言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狄公不解。“吴将军为何至今仍遣儿子打搅令尊?他已坏了令尊锦绣前程,若再纠缠不休,岂不自讨没趣!”
“吴龙所以如此,晚生岂能不知!他获知家父在京师的旧交故友发现了他诬告家父的证据,故遣其子前来杀人灭口。老爷,人道这吴峰嗜酒放荡,奸滑刁毒四字俱全,他既收买下泼皮监视我们,一旦机会成熟,就会下手杀人。”
“即便如此,官府亦无法随意捉拿尚未犯罪之人,只能劝你日夜惕厉,对他严加小心,防患于未然。只不知吴峰与钱牟有无勾连?”
“这个倒是没有,吴峰并不想借钱牟之手杀害家父。说到防范,自家父到此定居以来。连年收到匿名恐吓信件,故他一向深居简出,舍下大门也是昼夜上锁落闩。除此之外,家父将他书斋所有门窗都以砖墙堵死,只留一扇小门进出。此门只有一把钥匙,家父随时带在身边,一进书斋,他便立即将门闩上。家父就在这间书斋内编撰一部《边塞风云》,借以消磨时日。”
狄公命马荣将丁秀才住址记下。丁宅离茶馆甚近,过了鼓楼便是。
狄公起身,说道:“我欲去了,若是再有动静,你就速去县衙报官。”
丁秀才谢了,将狄公二人送出茶馆大门,一揖到地,自告辞而去。
狄公与马荣走回大街。马荣道:“这真是吴牛喘月,捕风捉影,如此杞人忧天,实在可笑。”
狄公摇头道:“恐不好如此说话,依我看此事不无怪异,倒着实令人头痛!”
第四章
狄公所言,马荣听了不解其意,面露惊疑之色,然欢公却未作解释,二人默默走回县衙。乔泰开了衙门,禀报陶甘正在内衙书斋等候。
狄公亦将洪参军唤来。四亲随干办在书案前坐下,狄公便将他偶遇丁秀才一节略述一遍,然后命陶甘回禀。
陶甘一副瘦脸比往常拉得更长,开言道:“老爷,看来情势甚是不妙。钱牟这厮很有些手腕,在此权势极盛。他到处敲诈勒索,搜刮民脂民膏,但对从京师来的有些体面的官宦之家却秋毫无犯。这样,他在兰坊横行霸道,也就无人向朝廷告发了。他对老爷适才讲到的丁将军及已故黜陟大使倪寿乾的儿子倪琦均是如此。今日市场上丁禕被他爪牙所侮,恐是误会,据云钱牟手下尚有不少官军逃卒,新来的人中有不认识丁禕的,误伤于他却也难免。
“钱牟狡猾如狐,深知弓拉得太紧就会断弦这个道理,故对本县富商巨贾,名号大店并非敲骨吸髓,竭泽而渔,而是让各商号店家于重金纳课之后仍多少有利可图。此外,他亦能马马虎虎维持地方靖安,若是穿窬之盗或斗殴之徒被他的人拿住,当场就会被打得半死。他手下的爪牙进出各家茶寮酒肆,大吃大喝,从来一个铜钱不给,这是事实;但另一方面,钱牟挥金如土,他与他的爪牙又无一不是城中许多大店名号的主顾。倒是那些小店陋铺,工匠艺人受他欺压最甚。现在一县百姓只得过来顺受,听天由命,不知这世局伊于胡底。”
(窬:读‘余’,穿窬之盗:穿墙和爬墙的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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