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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好玩吗?……看你那一本正经的样子!”
孩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看着周围的人,神态像个大人。他心情沮丧,思考着他所看到的一切。娜娜动个不停,小狗从她的裙子里跑出来,跑到孩子身边,浑身哆嗦着。
草坪上的车马和人越来越多。马车继续不断从瀑布门那边驶来,一辆挨着一辆,排成一条长龙。其中有从意大利人大街开来的波利娜式公共马车,里面坐了五十名乘客,驶到看台右边停下来;还有运送猎犬的马车、四轮敞篷马车、豪华双篷四轮马车,它们同由劣马拉着的摇摇晃晃的破旧出租马车混在一起;有一人驾驶的四马马车,有邮车,车主人高高坐在座位上,仆人们则在车里看管香槟酒篮子,还有两轮轻便马车,巨大的钢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有双套的轻便二轮马车,其部件精巧得像钟表的零件,行驶起来时,车上的铃铛叮叮作响。不时有一个骑马人,还有一群行人行色匆匆地从马车中走过。车子从遥远的布洛涅森林那边驶来,一路上发出隆隆的声音,一到草坪上,隆隆声便戛然变成低沉摩擦声;现在草坪上的人越来越多,耳畔只响着嘈杂声、叫喊声、呼唤声、鞭子在空中飞舞的劈啪声。疾风吹散乌云,太阳从一片云边上又露了出来,一道金光照射下来,把马具和上了油漆的车身照得通亮,女人们的服装被照得红艳艳的;在耀眼的光雾中,车夫们高高地坐在驾驶座上,他们的身子和长长的鞭子像着了火似的。
拉博德特从一辆敞篷四轮马车上走下来,车上还坐着加加、克莱利瑟和布朗瑟·德·西弗里,拉博德特的座位是他们留给他的。他行色匆匆,要穿越跑道,进入测量体重处时,娜娜让乔治把他叫过来。当他走过来时,娜娜笑着问道:
“我的牌价是多少?”
她指的是那匹取名为娜娜的小母马,这匹马在狄安娜奖比赛中遭到惨败,甚至在今年四月份和五月份举行的飞车杯奖和良种幼马大赛奖中,也未获得名次,获胜的是旺德夫尔的一匹名叫吕西尼昂的马。于是,吕西尼昂顿时成了人们的热门话题;从前一天起,人们普遍以二比一为它下赌注。
“你的比数总是一比五十。”拉博德特回答道。“真见鬼,我真不值钱,”娜娜又说道,她觉得这种玩笑很逗趣,“那么,我不拿自己来赌了……绝不赌自己!我连一个金路易也不押在我自己身上。”
拉博德特忙得不亦乐乎,说完转身就走,娜娜连忙把他叫回来,她想问问他的看法。他与赛马训练师和骑师们一直有联系,对于参赛的马匹的情况特别熟悉,他的预言已经多次准确无误,人家都叫他赛马消息大王。
“你说,我该押哪匹马?”娜娜再三问道,“那匹英国马的牌价是多少?”
“你说的是那匹精灵马吗?是一比三……瓦勒里奥二世,也是一比三,其余的马,如科西尼是一比二十五,幸运是一比四十,布姆是一比三十,皮什内特是一比三十五,杏仁奶油是一比十……”
“不,我不赌那匹英国马了,我是一个爱国的人……嗯?我可能押瓦勒里奥二世,德·科布勒兹公爵刚才喜形于色……哎!不!还是不行。五十个金路易押在吕西尼昂上,你说行吗?”
拉博德特用异乎寻常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娜娜俯着身子,低声询问他,因为她知道旺德夫尔委托拉博德特到赛马赌注登记人那里为他下赌注的,以便赌得更方便些。他若得到什么消息,就会说出来。可是拉博德特什么也未透露,叫她相信他嗅觉是敏感的,他将根据自己的判断,把她的五十个金路易押上去,她对此是不会后悔的。
“你押在哪一匹马上都行!”她高兴地叫道,让他走了,“但是不要押在娜娜身上,那是一匹劣马!”
马车里的人都哄堂大笑。两个年轻人觉得她这句话很有趣;小路易不懂他们谈什么,抬起他那泛白的眼睛瞧着他的妈妈,他妈妈的响亮的话声使他吃了一惊。拉博德特还是不能脱身。罗丝·米尼翁向他招招手,关照他几句话,他把数字记在笔记本上。随后,克拉利瑟和加加又叫他,她们在人群中听到一些话后,想把赌注改押一下,她们不想押瓦勒里奥二世,而想押吕西尼昂。他的表情镇定自若,只顾记录。最后,他算脱身了,大家看见他在跑道另一边的两个看台之间消失了。
这时还不断有马车到来。现在,车子已经排了五排,马车沿着栅栏不断扩大,形成黑压压的一大片,其中还夹杂着一匹匹白马,远远看去像一个个浅色的斑点。这片马车再过去一些的地方,杂乱无章地停放着另一些马车,这些马车都散开来放,好像搁浅在草地上,车轮子、套车的牲口看上去乱糟糟的,随便停放,有并排的,有斜放的,有横放的,还有头对头的。在那些没有车辆、马匹的草坪上,骑师们在骑马训练,步行的人三五成群地走来走去。
在这集市般的场地上,在这乱哄哄的人群中,卖饮料的流动摊子上都撑起了遮阳光的灰色帆布篷,帆布篷在阳光下泛着白色。但是在那些赌注登记人的周围,人群涌动,拥挤不堪,无数帽子晃动着,赌注登记人站在敞篷马车上,像牙医一样不停摆动两只手,在他们身边的高大木架上,贴着中奖的牌价表。
“我真蠢,连自己都不知道押哪一匹马,”娜娜说道,“我应该自己押上几个金路易来冒冒险。”
她站起来,想选一个态度和蔼的赌注登记人。然而,她发现周围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便把刚才的想法置之脑后了。除了米尼翁夫妇、加加、克拉利瑟和布朗瑟,在她的右边、左边、后边,现在还有许多马车把她的双篷四轮马车团团围住,其中有塔唐·内内和玛丽亚·布隆乘坐的四轮敞篷马车;卡罗利娜·埃凯与她的母亲和两位先生乘坐的敞篷四轮马车;路易丝·维奥莱纳一人单独乘坐的篮式小马车,车身上披着梅尚家赛马号衣的橙、绿两种颜色。莱娅·德·霍恩坐在一辆邮车的高高座位上,身边围着一群大声喧哗的年轻人,再远一些,在一辆颇具贵族气派的敞篷四轮马车上,吕西·斯图华穿着一件朴素的黑绸连衣裙,露出一副高贵的神态,旁边坐着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他身着海军军官学校的学生服。令娜娜吃惊的是,她看见西蒙娜来了,她坐在由斯泰内驾着的双套二轮马车上。她身后站着一个听差,他一动不动,双臂叉在胸前;她浑身穿得耀眼夺目,上下都穿着带黄色条纹的白缎子,从腰带一直到帽子都缀满了宝石。银行家挥动着手中的长鞭子,赶着两匹马像箭一样飞奔着,前面是一匹栗黄色矮马,奔跑起来像只老鼠,后面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奔跑时,蹄子抬得很高。
“哎哟!娜娜说道,”斯泰内这个盗贼又一次洗劫了交易所!……嗯?西蒙娜一身穿得真时髦!他也太过分了,他要被人抓住的。“
不过,她还是老远就与他打了招呼。她挥着手,满面春风,转动着身子,向每个人打招呼,以便让大家都看见她。接着她又说道:
“吕西带来的那个年轻人是她儿子!他穿着制服,挺可爱的……所以她装成那副样子!
你们知道她怕她的儿子,所以冒充演员……小伙子怪可怜的!他似乎一点疑心也没有。“
“唔!”菲利普笑着嘟哝道,“只要她愿意,她还能在外省给他找一个女遗产继承人做老婆呢。”
娜娜不吭声了。她在密密麻麻的车辆中,瞥见了老虔婆拉特里贡。拉特里贡乘的是出租马车,她坐在里面,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就悄悄爬到马车夫的座位上。她坐在高处,高大的身子挺得笔直,显出一副高贵的神态,鬓角上的鬈发留得很长。她俯视着人群,仿佛俯视着她的妓女臣民。妓女们都悄悄地对她微笑着。而她神态高傲,装作不认识她们。她这次来不是拉皮条的,而是出于兴致来看赛马的,她是一个狂热的赌徒,她最爱看赛马。
“瞧!那是傻瓜拉法卢瓦兹!”乔治突然说道。
大家都很惊讶。娜娜认不出她的拉法卢瓦兹了。自从他继承了那笔遗产后,变得非常时髦。他穿折角硬领,浑身上下穿着浅色衣服,在他瘦削的肩膀处绷得紧紧的。他头戴无边软帽,装出疲倦的样子,身体摇摇晃晃,说话娇声娇气,满嘴是俚语行话,一句话总是说半句,生怕多花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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