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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月二十九号这一天,是个阴雨天。正午还是骄阳似火,不过两个钟便是阴云浓厚,闷雷滚滚。骤雨却无疾风,炙烤过后的大地热气窜着上升。黄昏夕阳美景被灰暗的单色调代替。付月山下班驾车回家,车窗上的雨刷勤勤恳恳,一秒前洒落的雨水在一秒后被抹得干净。他经过院子,裤腿上还带着雨水混合后的泥土。天气烦人,付月山兴致不高,递给付月河一些零食,说道:“只有凤梨酥了,将就着吃。”付月河放下手机,眼神却从未离开过。他说了句“谢谢哥”,伸手想去接他哥给他买的凤梨酥,手伸出好久,发现凤梨酥并未到他手上。“哥?”“小河。”付月山盯着付月河手机上的游戏页面,又看着付月河,笑问道:“是不是谈恋爱了?”他印象中,付月河不爱玩游戏,甚至说过,玩游戏的时间他会拿来多看几本书。付月山与付月河相差八岁。自母亲去世后,八岁的付月河一直由十六岁的付月山亲力照顾长大。他对付月河不完全严苛,但也样样不差,好说歹说是很好地长大成人。付月河记忆不长,记的事情不多,至于付月山单手承受的悲苦,他八岁的年纪大概是一半都感知不到。双亲不在,长兄为父。付月河在付月山和李爷爷季奶奶的保护下,尚算无忧无虑地长大。付月山以往一头扎进学习和打工里去,只有在夜里临睡前匀点时间哄八岁的弟弟睡觉,后来实习工作,稍微缓一点,才有时间去参加已经好几年没有家长的付月河的家长会。付月河一直很懂事,懂得付月山的辛苦,他学着自己做很多事情,越长大越少麻烦任何人。所以付月山对付月河很心疼,也很愧疚。他对付月河,像是一直在弥补,无论是缺失的父爱和途中离开的母爱,还是一个不太像家的家。“嗯。”付月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个喜欢的女孩儿。”付月河接过付月山的凤梨酥,拆开来,塞一块进嘴里,说道:“哥,你有经验吗?我想追她,可是我除了知道她喜欢玩游戏,什么都不懂。”付月山倒杯水放到付月河面前,摇摇头道:“没有。”“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付月山盯了付月河一会儿,说:“有。”&039;付月河脸色由诧异转向狐疑,又由狐疑转向猜测。他在心里一个又一个地排除,从他对他哥的极小的交际圈来看,发现并没有出现可疑对象。“廖医生?”“不是。”“难道是……妮妮姐?”“不是她。”付月山抬手阻止道:“别乱猜了,小孩子。”付月山总爱说付月河小孩子,而付月河没有很喜欢这个称呼。他抿紧嘴唇,唇角向下,小声嘀咕着:“我都二十岁了,不小了。”付月山坐在一旁,脑内开始自觉整理付月河由出生至长大的记忆。自呱呱坠地,再到蹒跚学步,而后是不谙世事的懵懵懂懂,天真烂漫,直到如今,他的一颗赤子心还是有被保护得很好。他没受过的苦,他哥扛着,他没见识过的人情世故,他哥给他挡着。可不是个小孩子嘛。付月山饮了一口水,哄道:“是,是个大人了。”屋子里的窗户很老旧,雨打在不太稳当的玻璃窗上的声音异常清晰。他放下水杯,正准备起身踱步走往二楼。刚踏几步阶梯,付月河在后边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哥,你是不是想妈妈了?”付月山抓着扶手的左手一顿,他背对付月河悄悄整理情绪,扯了个自以为自然的笑,转身说道:“哥天天都很想妈妈。”“我也是。”付月河用力地捏着手指,似是在纠结衡量,更像是难以启齿。付月山知道付月河这样子是有事要说,他正耗着时间等待付月河开口。半晌过去,付月河才口齿不清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像梦里呓语:“哥,我……我能看一看他的照片吗?”这是付月河十多年来第一次提起“他”。付月山却很敏感地抓住关键字眼。他细细观察付月河的神情动态,从他低垂的眼眸和刻意掩饰慌乱的手指间大约有了个思路方向。他问:“碰到谁了?”付月河矢口否认:“没有。”撒谎技能基本零分,付月河“没有”二字说得过于蹩脚,可信度无。付月山重新坐回沙发上,手指一搭一搭敲打着膝盖,计算付月河沉默的时间。两分钟过去,付月河还是一句话都没出口,大抵是因为一向温柔的哥哥如今严肃得让他有些压迫感。付月山停下敲打动作。不是亲戚,曾经装模作样,谈及帮忙照顾却避如蛇蝎,能躲多远就躲了多远。既要知晓当年他们家的事情,又要能认识付月河。他缓缓开口,问道:“是不是邻居?”付月河眼眸上抬,又迅速垂下。“噢。”付月山再次询问:“这边的邻居陆陆续续换得很新,认识的少。你常年在外边读书,所以是搬出去了的,然后又遇到的?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三点一线的生活本该接触到的大部分都是同学。”“说说吧,我猜得差不多了。”付月山说道:“是你哪位同学的父母,在你耳边吹了风?还是说有谁主动找你搭话?”付月河润润嘴唇,咽了口水,道:“哥……”“是前者吧?”付月河挣扎失败。他粗糙地擦了擦手心出的汗,点头诚实交代道:“是,但是我同学为他父母的鲁莽道过歉了。”“本源不是他们的错。”有戏看当然有人围观,有人围观当然有闲言碎语,这些本是无可避免。但是,他希望看戏的人可以散,闲言碎语得到止。如果可以,付月河也许不会像现在一样,往后心里还得为“他”空出一点位置。本是想等时间再长一点,付月河再长大一点,说不定他能释怀,甚至忘却。付月山心里颇为无力。他问道:“他们怎么说的?”“就说,在我还没出生时他就出轨了,拿了家里的钱跟那个女人跑去外面瞎混,还不肯和妈妈离婚,还说他打了你。”不止这些。付月山问:“还有呢?”“还说了……”付月河声音有些许哽咽,眼圈发红,吞吞吐吐着说:“说……说妈妈……说妈妈是自杀的。”付月河记忆不深,他记得妈妈的名字叫栀子,爱唱歌,很温柔,又听哥哥说妈妈以前其实总追着哥哥打,因为哥哥很顽皮。他还记得有一次下雨天,家里家外来了很多人,妈妈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他抱着哥哥问,妈妈是不是生病了,大家都是来看妈妈的。哥哥说是。后来,学校里的同学说他妈妈没了。他开始哭着找妈妈,想听妈妈唱歌,哥哥说妈妈很累,睡着了起不来,哥哥给你唱歌,好不好。他哭着说好。那时候哥哥十六岁。再后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妈妈,哥哥的陪伴让他对妈妈的想念淡了些。但他不是不想妈妈了,是他懂事了,知道妈妈不在了,知道哥哥在尽全力爱他护他。他很后悔当初说哥哥唱歌很难听。他问,妈妈为什么不在了,哥哥说妈妈是病去的。自那之后,一楼有一间房间,常年锁着,门外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字:栀子花仙女沉眠,勿扰清梦。是哥哥挂的。哥哥刻了好多个才刻出最满意的一块,并且仔细刻了很久。而关于“他”的一切,在他出生后成了家里不约而同的忌讳。不知是不是不想让他见到“他”,每次“他”出现的时候,他都在李爷爷家和小李子玩。每次都是急匆匆地被哥哥抱过去的。久而久之,家里闭口不谈,哥哥的细心照顾,都快让他忘了,其实他还有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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