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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奶奶的,爷爷我当时是野利校尉帐下的铁鹞子,就他娘的冲在都尉大人后面,我没亲眼看见,谁会亲眼看见?”那党项头目吹胡子瞪眼,将大腿拍得啪啪响,“你小子听话听半截!那大枪自是收住。还没说都尉手里的快刀哩!”党项人口沫横飞,顺手一甩,火镰翻飞,“只见都尉同时挥了挥手,嚓嚓两下,又斩了两个……”火镰上的烤肉蓦然飞了出去,正砸在一个士卒脸上,烫得他哇哇叫。
众人根本不理会抓脸呼疼的士卒,只发出各种惊呼声,啧啧仰慕李天郎的神勇。那叫拓拔思恭的党项头领喝口酒。见众人都伸长脖子听他讲,自然愈发得意,清清喉咙,又道:“你奶奶的马郭什,穷叫唤什么,把肉给本副队头拿过来!”有人急忙把烤肉递将过去,连催“快讲,快讲!”拓拔思恭用手指戳戳肉,撕下小块塞进嘴里,继续道:“本副队头紧随都尉,横贯敌阵,直冲到帕拔铁隘口,杀得朅师贼子鬼哭狼嚎,尸横遍野。活的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呵呵,那才叫痛快!某斩首九级,立了一转功,嘿嘿,自然升了副队头。”
“那隘口不是只有百人守卫么,一直坚持到都尉率军赶到?”那声音尖细的后生不依不饶,“百人挡住了千军万马?不合常理啊,就算西凉团个个都是神勇无敌的好汉,要杀这么多人,恐早就杀累死了罢?”
“斛斯元景!你个贼厮鸟,存心和某过意不去么!问这问那,啥也不信,不信便罢,自去睡觉,听我讲甚!”拓拔思恭大骂,“滚一边去!气煞我也!不讲了!不讲了!”
听得正起劲的士卒们齐声不满,要将那后生轰走。“营中号角已吹,怎地还在喧闹,不要命了!”有人断喝了一声,声音破空而至,压住了众人的喧哗。“嘘,嘘!静声,浑拓押官来了!”人群敛声闪开一条道,让进一个矮小敦实的铁勒汉子。此人双臂和胸膛出奇的粗壮,看上去和腰腹下肢甚不搭配,这种体型的人一般都是铁匠或者石匠出身,他们通常都善使沉重的兵刃,不过游牧成性的铁勒人中居然有这种人,倒是不多见。
“浑拓押官,你来得正好,这帮后生小子置疑帕拔铁隘口之阵,你且来教训他们一下!”拓拔思恭叫道,“崽子们不知道罢,浑押官就在隘口,还是执团旗的旗头呢!”
“我当你们这些混小子不睡觉能干什么,原来在聊天喝酒!”浑拓道,“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不就寝做甚?不知军法的厉害么!”
“押官,明日听说要对付突厥数十万大军,我等心下惶恐,哪里睡得着,便求拓拔队头说些鼓舞士气的典故,所以……”斛斯元景涎着脸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我等哪敢喝酒,全是烧的荠菜汤,押官你先尝尝,顺便给我等也说说,让小的们长长见识。”
浑拓呲地一笑,欣然坐下,“什么十几万大军,在雅罗珊将军眼里,不过是些酒囊饭袋而已,只要我等听令将军,决一死战,他奶奶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明日的突骑施人就跟今日的突骑施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谁要怕死,老子就让怕死的先上,让突骑施人把怕死先宰了,剩下不怕死的再宰了他们!”
“那我可省了力气!”拓拔思恭嘎嘎大笑起来,作为副队头,在队后持刀督战,斩杀怯战后退者的就是他。
“因某气粗音宏,被西凉团马大元马校尉相中,差我做了大角手,也是机缘,偏生又遇到了讨击朅师,还去了帕拔铁隘口!”怪不得声音洪亮,原来是这行出身,赵淳之内心暗笑。“那一仗,是我从军以来最惨烈的一仗,同去的一百五十同伴,还者不及四成……”浑拓端着碗,愣愣地出神,冰冷碜人的埋伏,惨烈的搏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他吸溜一声喝了口汤,才慢慢继续说道:“西凉团号称磐石,勇悍冠于安西,面对千军万马……”拓拔思恭得意地瞟瞟众人,意即:我说是千军万马么。可众人注意力早就不在他那里,全都竖着耳朵听浑拓讲。“要说到这以一挡百,坚若磐石啊,还得从天宝六载说起……”浑拓顿了顿,环视了一下,一指篝火边一个一直不发一言的老卒,“老撅头,装什么傻呢!还不说说!”
赵淳之循声望去,是一个年近五十的汉人士卒,此人满脸风霜,缩在角落里就着火堆的亮光缝补衣衫,一件破旧的蜀衫搭在肩头,开襟处露出些许干瘪的身躯,肩窝处一个铜钱大的箭伤十分扎眼。在剽野团里还有这么大年纪的老兵,着实令人惊讶,难以想象他怎么舞得动陌刀!
有几个人嬉笑起来,“老撅头一天话都没有几句,押官叫他讲甚?”“嘻嘻,老撅头杀只羊都要脱衣服。舍不得血污了衣裳,想不到还深藏不露啊!”“老撅头,把你那麸袋打开让我等瞧瞧,又拣了什么好物件?”“是啊,是啊,不就年长多些阅历,会写些字儿,做个队佐堪堪称职,此次杀敌,也不见他割一个首级啊!”
“无知后生,知道个屁!”浑拓喝道。“你几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才拿几天刀枪,宰了几颗首级!本押官出生入死才弄个飞骑尉,尔等可知剽野全团士卒,勋位最高者谁?老撅头!货真价实的上柱国,宣节副尉,比白旅帅还高!”
众人嗟然,立时对沉默老者刮目相看。那老头见众人瞪目自己,只低头嘿嘿傻笑两声,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搓得哗哗直响。嘴里兀自咕哝道:“杀够了!杀够了!早杀够了,不想杀了,也杀不动了,让后生们多杀些罢!”
“说些典故让后生们开开眼界也好么!”浑拓道,“别让这些小子轻看了你!”
“轻看重看又有何妨!”老卒抬起浑浊的眼睛,神情十分苍漠,“我也快五十啦,呆不了几年啦,能像马大元马校尉一样留条命,在军中混口饭,已经很知足了!”老卒的冷漠让众人极为不满,人群中嘘声四起。
“让你说你就说说么,算是长辈教导罢!”赵淳之忍不住开了口,旁边的白小胡吓得跳了起来,半晌说不出话。赵淳之没有理会,他太想听那些传说中的战斗了。
“啊,赵公子也在!”浑拓等头目赶紧施礼,赵淳之摆摆手,再对那老卒说道:“老人家,说说也无妨么!”
老卒为难地叹口气,苦着脸道:“小的年纪大了,好多事都记不得了,又嘴笨口拙……”
“记得多少说多少么!”赵淳之热切之极,捅捅白小胡,眼色一递,白小胡赶紧掏出一块碎银,赵淳之接过抛给老卒,“说出来有赏!”
老卒接过银子,脸上有了些喜色,“谢过公子,小的罗弘节,自天宝三载便从军,跟随李将军,转眼居然六年有余了!”
“啊,这么说,李都尉大小之战,汝尽皆参与?”赵淳之激动起来,想不到会碰上一个活录事!
“唉,不才正是!”罗弘节眼角浮出些得色,“李将军自任烽铺烽帅起,我便在其属下,大小三十余战无一得漏。嘿嘿,三十二战,对,整整三十二战!”罗弘节更加得意地扬起了手指,“整整三十二战,还不算今日之战,嘿嘿,上获四,中获九,下获十七,败二!我敢说,安西同辈诸将鲜有出于其右者!”
不仅赵淳之,所有的听者都目瞪口呆。
“跟随雅罗珊的第一仗,你可记得?”赵淳之很想知道李天郎与他年纪相仿时的经历,他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拿自己与李天郎做比较。
罗弘节小心地将手里的针线包好,掖进自己的麸袋,特地在放碎银的部位按了按,眼光像贼似地四下一扫,这才稍微直了直腰,干咳了一声道:“第一仗,让某想想……唔,是天宝三载,那时侯,李将军刚到烽铺任烽帅不过两个月……”
在萧瑟的秋风中,缩着脖子的罗弘节无聊地蜷缩烽燧顶处,望着日渐西垂的夕阳发呆。西边遥远的葛罗岭遮住了他一望无垠的视线,冷冷地与他对视。赤红的晚霞从天际垂落下来,无声地沁透了他,再淡淡地斜插在突兀于驿道的烽燧上,拉出一道细长凄冷的阴影。在长河落日圆的苍茫大地间,土黄色的烽燧显得尤其零落孤寂,犹如一枝干涸的枯树,而它顶端的罗弘节,则是一只在枯枝上茕茕而立的寒鸦。
青风口烽燧,疏勒军镇最西边的一道烽燧,就矗立在葛罗岭下的荒漠上,扼守着山口驿道的起点。最偏远的烽燧,往往也是最艰苦最危险的烽燧,也正因为如此,青风口烽燧经过数十年起起落落的经营,也算得上是疏勒军镇数一数二的烽燧,这是所说的数一数二,是说地盘和烽燧的大小,而非舒适和安全。当所有来自西方的商队精疲力竭地翻过葛罗岭,他们头一眼看到的就是高耸的烽燧。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显示出大唐在此的威仪呢?也许烽燧所有的意义,也就仅于此吧。可它实在太偏远了,且处于荒漠戈壁与草原地分界,除了雪融后西来的商队,鲜有人至,每次兰城守捉运送沿路烽燧粮秣的长行坊总是最后才到这里——这也是烽燧大的原因,好歹要有充足的空间存储粮秣吧?
不管是做烽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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