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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黄昏(第3页)

始终在监听着萧伯伯回话的我,这次一点也没听到萧伯伯的声音。这让我多少觉到了一点反常,不过当时我没有多想,只以为萧伯伯听到了馨馨姐的声音,心情应该会好起来的。未料我刚由小区外边回来,萧伯伯忽然对我说:以后不必这样做了。我当即一愣,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怔怔地看着他。

他低了声道:前几天,你去超市买东西时,承才从你的手袋里翻出了馨馨留下的手机,这个手机是我给她买的,所以我认识它。我当时很意外,以为是馨馨上次走时特意留给你用的,但我把它打开后,无意中拨到了留言开关,听到了她留下的那几段声音。本来,她这么长的时间不回来看我就令我不解,每次与我通话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是总说那几段话,更令我生疑。这下子才明白,她每次与我的通话,原来都是你在放录音。

我没有想到他发现了这一秘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伯……伯……我……

告诉我,她出了什么事情?萧伯伯双眼紧张地看着我。我这几天没有催问你是因为我害怕听到真相,现在请告诉我吧!

没出啥……事情……我一时想不出该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不至于令他无法接受。

馨馨用这个办法来安慰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不在人世了,是吧?萧伯伯看着我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无语,只在飞快地想着减轻他受惊的法子,可我一时就是想不出来。我当时心里已经决定的事情是:不向他说明真相。因为馨馨姐走的方式太可怕,他不可能接受得了。

是不是她和常生在美国一同遭遇了车祸?他逼问着。

我的心开始疼,想着:也许说成车祸能把对他造成的伤害减到最轻?

如果不是一同出了车祸,他们中的一个肯定会回来看看我,会向我说明情况吧?即使馨馨是因为病重出事,那常生总该回来一趟吧?

我向他点了点头,极轻地说了两个字:车祸。看来,眼下只有这个说法给他带来的打击要轻一些。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萧伯伯见我真的点了头,身子一颤,能动的那只左手抬了一下,似乎想去抓住什么,两眼也立时变得空茫起来。我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轻声喊着:伯伯——

那是啥时间的事?他的声音也抖得厉害。

有一段时间了。我不想说得很详细,因为说详细了就难免有漏洞。

我不该让他们出国呀——萧伯伯突然呜咽起来,泪水涌出眼睛,顺颊而下。美国的车太多了,肯定是常生在开车。他这个人刚愎自用,总是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对一切都满不在乎,麻痹大意,保准是车速太快,结果把灾祸引来了……归根结底,馨馨不该找了他这个男人,我对不起馨馨她妈,我没有照顾好女儿,我该死哩……我该坚持不让他们结婚呐……

我没有出声安慰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用手不停地去抚触他的后背,希望用这个动作去减轻他内心的痛楚。我的手能感觉到他的后背在急剧地起伏,我实在担心他那颗衰老的心脏受不了这股痛楚的折磨……

当天晚上,在萧伯伯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我抱他上床躺下,但那晚,我几乎一夜没睡,时刻倾听着他的动静。还好,他挺下来了,除了此后几天他的情绪和食欲变差之外,身体没出大的问题。记得是第五天,我把馨馨姐留给我的银行卡和我用钱的清单拿出来递到萧伯伯手上说:因为车祸事故的责任在我们一方,加上新买的车没有来得及上保险,所以没有赔偿。这是馨馨姐和常生姐夫留下的全部存款。萧伯伯只看了一眼那张卡和那张清单,又把它推到我的手边说:我不想看,还是留在你手上,你来安排使用吧……

馨馨姐的事说开之后,原来一直压在我心里的心病也算消除了,以后在萧伯伯面前,再不必装着馨馨姐还在世的样子,说一些谎话欺骗他。萧伯伯原先虽然不说但一直隐隐地担忧,这时也算彻底放下了。这对他当然是一个巨大而沉重的打击,在他心中造成了剧痛,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剧痛终要来临,已经经历过妻子去世的萧伯伯当然明白,除了面对它,没有别的办法。他在家里枯坐了两天,手拿着馨馨姐的照片不停地看。我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他。到第三天,他才又示意我推着他向公园里走去。在此事之前,萧伯伯的头发和眉毛还有一些是黑的,但这天我注意到,他所有的黑发和黑眉毛都消失了,头发、眉毛包括脖子里全部的汗毛,都白得像雪一样。

痛楚居然能够消去毛发的黑色素。

所有的剧痛过后,是钝痛;钝痛之后,是麻木;麻木过后,才是逐渐的忘却。这件事过去大约两个半月的样子,萧伯伯才总算是从痛楚的阴影里稍稍走出来。有天早饭后我推他来万寿公园散心时,他对我说:小漾,我现在在世上只操心一件事了,就是我那三部书,不知道在死前我还能不能写完出版。我宽慰他道:当然能!很多人都是一只手敲电脑写作,你也完全可以!不过,你要是觉着单手敲电脑太费力气,就口述,我来记录,并帮你整理。我虽然上学时作文一直不好,但把你说的用文字记录下来,还是能做到的。他当时未置可否,过了两周,在一个下雨无法去公园散心的日子里,他用左手递给我一沓空白稿纸,说:来吧,咱们今天就开始。我明白他是要口述了,就忙坐在桌前铺开稿纸拿起笔,并同时打开了手机上的录音开关。

我今天先说说我第三本书要写的主要内容,也就是人类的犯罪史。萧伯伯说得很慢,以便让我记下来。——人类走出原始社会之后,不论是何种制度的国家,都开始重视法律法规的制定,全球所有国家到目前为止制定出的法律法规条款,加起来将是一个巨大的数字。那人类社会为何要不厌其烦地去制定这些法律法规呢?原因就是人类走出原始社会之后,就开始犯罪了。人类有着犯罪的本能,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本能地喜欢占有更多的物质财富,本能地喜欢淫乐,本能地喜欢争斗。如果没有法律法规的约束,必将会造成社会的大混乱,使人类无法正常生活下去。

对他的这种说法,我虽不懂法律,但也有点认同。

他还说,回顾人类的犯罪历史可以明白,人类所以会犯罪,全是因为人的欲望失控了,而且人的欲望千奇百怪……

萧伯伯那天还讲了不少他收集到的贪污犯的案例,以证明控制欲望的重要,我都给他记下了。这些人中,我记忆特别深刻的是三个。一个是国家一个部里的主任,专管审批国家的一些建设项目。这人出生在一个很有权势的家庭,父母都是大官,从小就见过各种大人物和大场面,啥好东西都见识过,也因此为人很清高,对物质和金钱不屑一顾,绝少参加别人的宴请。他做了主任后,从不收受下属送的吃、穿、用方面的物品,更不说钱了。倘若有谁给他送了礼物和礼金,单是他脸上露出的那份鄙视就足以让你无地自容,所以他也就因此保持了清廉的声名。但他受在大学考古系当教授的舅舅的影响,有一个独特的嗜好:收藏古瓷器。但凡碰见有价值的古瓷器,他都愿买来放在家里,供自己和朋友赏玩。有一个从省里到北京跑项目的官员,听说了他有这个爱好后,并不直接给他送有价值的瓷器,而是预先花30万元高价买了明代的一件瓷器,在拜见他时假装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家里有一个旧瓷盆,是我姥姥当初送给我母亲的陪嫁品,不知有没有点收藏价值,想请你帮助鉴定一下。那主任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致,说:好呀,带来没有?跑项目的官员于是就从提包里掏出用旧报纸包着的瓷盆。主任一看:天呀,哪是什么旧瓷盆,是正宗的明代青花大笔洗,文人们用的,太有收藏价值了!跑项目的官员见主任爱不释手,便说:你要喜欢了就给50元,卖给你了,反正我母亲总用它来洗手,我再给她买个搪瓷脸盆还更好些。那主任连声说好,立马就掏出了50元成交。自此后,两人就有了交情,那主任就乐意去赴跑项目官员的宴请,跑项目官员也源源不断地给主任带来各种古瓷器物贱卖,最后,跑项目官员想要的开发项目都得到了批准,当然,那位主任后来也就出了事。法庭从主任家搜出的受贿瓷器总共有二十多件,仅其中一只宋代汝瓷官窑出的小碟,在嘉德拍卖行就能拍出三十多万元……

另一个是一所艺术学院里的院长,出身于艺术世家,人很帅,早年演过话剧,是一个艺术气质很浓的官员,对美有很高的鉴赏力。男性在这种院校当领导的一个最大危险,就是容易出亲近女色的问题,因为这儿的女生都是千挑万选来的漂亮姑娘。不过他却认为,经过现代生活雕琢的姑娘失去了一种纯朴美,他对学校里的那些美丽女生看不上眼,不允许任何一个女学生单独接触自己,不给她们套近乎、拉关系的机会。他在经济上也洁身自好,从不收受别人的礼品礼金。他有很高的志向,期望在官场能有一番更大的造就。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一天在楼道里碰见一个做保洁的姑娘,竟然惊讶得一下子停住了步子。据他后来在法庭上坦白,他当时看见那个穿着保洁服的、没有任何妆饰的姑娘时,身子像遭了电击一样,觉得像是见到了由云层上飘下来的一位仙女。那姑娘脸上、眼中和身上所透出的,全是纯朴和真挚,而且五官和体形,都是一种极致的均衡,有一种天然的、无任何修饰的美。他感到自己脑子里原来想象的女神,与这个姑娘相比,除了服装不同之外,其他的方面都一模一样。他于是上前对那个满脸娇憨的姑娘进行询问,得知姑娘家住湘西的大山里,刚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18岁的她为了不给父母添累赘,生活能够自立,前几天才随同乡来学院受聘当了保洁工。院长听了很高兴,当即给学院物业值班室打电话,让这位姑娘今后就负责他办公室和隔壁会议室的保洁工作。由此,他和这姑娘有了近距离的接触。他会主动去买了自己喜欢的衣服让这个姑娘穿。他觉得看着这姑娘走动是一种很美的享受。他给她买了很多他喜欢的饰物让她戴上,供他欣赏,姑娘受宠若惊却又不明所以。终于在一次请她外出吃饭时,他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看一眼她的裸体。姑娘很骇然、很意外,但作为他给予关爱的回报,她也无话可说。于是在一家宾馆的房间里,那姑娘羞怯无比地把自己的衣服脱掉了。那位院长先是瞪大眼睛惊喜地上上下下地看着姑娘的裸体,随后就情不自禁地拥住了她。姑娘吓得直发抖,但他也没有强迫她做什么,帮她把衣服又穿上了。他说他对美有一种痴迷,第一次看过姑娘的裸体后,无法控制再看的欲望,于是在不久后再次提出了裸看的要求;直到第五次这样裸看时,姑娘才扑到他身上,把身体给了他。他说他从来没见识过这么纯洁美丽的女人的裸体,他感到快乐极了。他的工资自然不够在养活妻子、儿子的同时,再去满足那姑娘的各种需要。没办法,他只好变着法子去贪污公款。到他案发时,他为那姑娘已经贪污了上百万元……

第三个是一位区长。他说,那个区长是农民出身,家住河南信阳乡下,兄弟姐妹七个,他排行老六。在1960年困难时期,因家里实在没有粮食吃了,父母怕他饿死,忍痛把4岁的他放在镇边的一个十字路口,看能不能遇到一个好心人将他抱走。父亲是在天亮后把他放在十字路口的。他当时已饿得既爬不动也哭不动,他也不知道父亲这么做的用意,只能静静地坐着。他直直等了一天,看着一个又一个路人从他身边经过,直到傍晚,已经饿昏的他,才被一个男人抱起来。那个男人就是他的养父。他从此跟着他的养父母长大。4岁的他对这件事有记忆,也因此,他对养父母怀着深深的感激,并知道努力上学。最终,他上了北京大学,并留在了北京市的一个机关里工作。他知道他的出身卑微,不可能靠别人在社会上立足,他只有努力工作,凭自己的本领吃饭。他硬是凭自己的工作实绩一级一级走上了领导岗位。此时,他非常孝敬养父母,愿意满足养父母的任何一个要求,回报他们养育之恩的欲望非常强烈。他也非常珍惜自己所得到的,不愿因为收受一点礼品和金钱而自毁,自律意识很强,算是一个清廉之官。他升任区长后,有决定区里所辖土地出让的权力,故很多房地产开发商千方百计地想把他变成自己的人,使出了各种手段,包括美女和金条,他都机智地躲开了。导致他最后出事的,是有大恩于他的养父母。有一天,养父突然出现在他在北京的家里,说:孩子,爹有一点事求你,咱们县里有一个建房子的老张,在北京看上了你们区里的一块地,说你能批给他建房子,那你就批给他建吧。这人不错,待人特大方,同咱不是很熟,头一次去咱家里就给了我10万块钱,这种人值得交。区长听了很紧张,忙问:爹,你收了?他养父点头说:收了,人家那么看得起咱,咋能不收?而且已经被你妹妹和妹夫拿去建养猪场了……他惊瞪着眼,看着养父,涌到嘴边的埋怨又生生咽了回去。他不能让给了自己生命的养父生气伤心,经过一夜的权衡和思想斗争,他最终把地批给了那个开发商。那个开发商因此与他攀上了关系,建立了感情联系,隔三岔五地往他家和他的养父母家里跑,每次都不是空手来,带了各种用品,当然也有现金,因已经有了第一次,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近情理,所以他就安心地收了。几年下来,收受的东西已很可观。到区长被审时,他所收受的贿物和贿金已足够被判刑了……

我把萧伯伯讲的这些案例,一一记下来,有时记得不准确,我会在夜晚安顿萧伯伯和承才睡了之后,对着手机上的录音,修改一遍之后,再交给萧伯伯过目。萧伯伯对我的记录稿看得非常认真,用左手持笔在上边改来改去。待终于定下来后,我再在他的电脑上打一遍,打印出来放在那儿。

除了照应承才上学之外,那段时间我和萧伯伯每天的日程就是这样安排的:推上他来万寿公园散心,回到家里听他口述他的书稿,然后在静夜里进行整理。

日子就在这种散心、讲述、整理的过程中,一天一天地过去,平静重新降临在这个家庭里。那段时间,一种安逸的感觉充溢了我的心,使我暂时忘记了过去这个家所经历的东西,我常会无声地在心里祷告:让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

但上天没有允许。

那是一个中午,我去厨房做午饭时,打开了电视机,并把电视遥控器递到萧伯伯手里,让他看会儿电视。他通常这会儿会看看央视的午间新闻。我在厨房将午饭差不多快要做好时,忽然听见电视里的声音一下子爆响起来,响声大到几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碎,我惊得急忙由厨房跑到客厅,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是咋回事,萧伯伯倒先朝我问了:这电视机里的声音怎么突然不响了?是电视台播放时出的问题还是咱的遥控开关坏了?我先是想笑:这样大的声音还说不响?继而猛地意识到:是不是萧伯伯的耳朵出问题了?我急忙由他手中拿过遥控器,先把声音调小,随即用平时跟他说话时的声音问他:你这会儿饿吗?萧伯伯却答非所问:是电视台的责任?

我的心一沉,看来是出问题了。可我自己也很难接受这个陡然而来的变化,明明做午饭前与他说话还好好的,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听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我想再确认一下,又用平时的音量问他:要不要先给你盛饭吃?他看见我的嘴唇在动,竟反问我:你确定是咱的遥控器坏了?

我点点头。萧伯伯显然还没意识到他的耳朵出大问题了,我不能让他为此惊慌。我先把电视机关上,然后喊出在自己房间做作业的承才,把已经可吃的饭菜盛一些递给他,告诉他先凑合着吃一点儿,然后继续回房间做作业——那天下午他们学校刚好放假,我要带爷爷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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