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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历已是三月初,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年前飞往南方的候鸟还没到归期,现下只听得到喜鹊和麻雀轮番鸣叫。
麻雀倒还好,它的身子小,发出的鸣叫声也低。喜鹊叫起来却着实恼人,声音又难听又高亢,偏生这种鸟脸皮厚,怎么赶都赶不走,只能耐着性子等它自个儿飞走。
但约莫要不了多久,叫声深远清脆的布谷鸟便会回归平阳城,只要它的叫声响起,便意味着春日真的到了。
明亮的永宁宫内,袅袅沉香氤氲不散,众人皆屏息敛气不敢说话,只等着殿中身份最尊贵的太后开腔打破沉默。
没让众人久等,凌厉的视线从跪在地上喊冤的宫女身上扫过,太后沉着声,威仪满满道:“冤枉?你家娘娘怎么个冤枉法?好生和哀家说说,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便不要再留在宁妃身边伺候了,直接去内廷司的浣衣局吧。那里适合不懂规矩的宫人。”
浣衣局是宫里最辛苦的地方,犯了错误的宫女大多会被派去那里,她们终日只重复做一件事情——为主子们浣洗衣裳。夏天还好,顶多双手被泡的起皮,到了冬天,双手整日浸在冷水中,除了起皮之外还会起冻疮,一双手血迹斑斑,又疼又痒,苦不堪言。
从浣衣局出来的宫女们几乎都瘦了一圈,若是向她们问起在内廷司的生活如何,约莫有九成的人会用“人间地狱”这四个字来形容。
听闻太后要发落她去浣衣局,跪在地上的宫女不禁胆战心惊,但她似乎肯定她家娘娘是冤枉的,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她跪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的对太后道:“启禀太后,我家娘娘晓得那件华服是淑妃娘娘要穿去祭天仪式的,所以她格外慎重,绣好牡丹花后她细细查看了几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莳微宫里用的绣花针都是银针,看上去和普通的绣花针一样,但是质地很结实,极不容易折断,娘娘绣花的时候更是谨慎有加,从开始绣花到最后收针为止,并不曾出现针头折断的情况。”
面上浮现一抹狐疑之色,太后端坐在软椅上,不解道:“那么那件华服里的断针从何而来?”
跪地的宫女抬起头,“回太后,内廷司的宫人来取华服的时候宸妃娘娘也在,她曾将华服抖开看过,又亲自动手叠好。奴婢当时还觉得奇怪呢,为何宸妃娘娘要自己亲自动手叠衣服,莳微宫里的宫人们都可以帮她叠啊。在叠衣服的过程中宸妃娘娘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奴婢不得而知,反正,在内廷司的人取走那件华服之前,最后碰它的人是宸妃娘娘。”
没料得这件事情最后会扯到她身上,正在掩唇准备打哈欠的林桑青硬生生把这个哈欠憋了回去。
她想,好奇心真的会害死人,她左不过觉得那件衣裳漂亮,没忍住女人的爱美之心摊开来看了看,又本着为人要守礼数的好心把抖乱的衣裳叠好,不曾想,这些事情如今成了证明她心里有鬼的证据。
嗯,做人还是懒惰一些好,她往后再也不叠衣服了。
殿内诸人开始将目光投向她,有探问,有疑惑,也有不可置信,她放下掩唇的手,正在琢磨该用什么话来为自己辩驳,宁妃不悦地蹙起眉头,头一次疾言厉色地呵斥身边的宫人,“琴儿,你住口!”她对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道:“宸妃妹妹不是会耍手段的人,她与淑妃妹妹无冤无仇,何必要冒险害她?况且那日宸妃妹妹一直在本宫的视线之内活动,本宫没看到她做令人起疑的事情,你不要在这里乱说话,搅了宸妃妹妹的清白!”
明明是为自己主子说话,没想到主子却反过来责备她,琴儿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娘娘何必委屈自己,事情既然不是您做的,您大可以向太后解释清楚,为何要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背负在身上?”她似乎在潜意识中认定往华服中藏断针的人是林桑青,被自家主子训斥之后,她更加笃定了,“您没看到宸妃娘娘做令人起疑的事情并不能代表什么,要是真有谋害淑妃娘娘的心,她便不会让人看出端倪。娘娘您就是心地太善良、太柔弱,才会被人当成替罪羔羊。”
见琴儿还是咬着林桑青不放,宁妃更加愠恼,她蹙紧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厉声道:“放肆!看来是本宫平日里待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忘了自己的身份。等会儿回宫你自己掌嘴二十,想想今天说的话对不对,想想你该不该信口雌黄污蔑宸妃。”
琴儿这下更是委屈得快要哭了,她跪在地上唤宁妃:“娘娘!”宁妃故意偏过头去,没有理会她的呼喊。
这个时候要是还不出声,估摸殿里的人要觉得她心虚了,林桑青掸掸裙子上的褶皱,噙一抹温和的笑意,低头对那个叫琴儿的宫女道:“你叫琴儿?好名字。”唇角的微笑浅淡而疏离,恰如她的声音,“那么琴儿,你说华服里面的断针是本宫藏进去的,可有何证据没有?”面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她沉着脸看向琴儿,“你要知道,自从上次有人陷害本宫缝制巫蛊娃娃诅咒淑妃之后,本宫便惊了心,命人将繁光宫里所有的针线全丢了,你来说说,没有了针线,本宫要从哪里找断针去谋害淑妃?”
似乎没想到繁光宫里已无针线,琴儿的神情有一瞬错愕,不过瞬间,便又露出一副底气充足的样子,“后宫这么大,找一枚断针并不困难,针工局外断针满地都是,娘娘若真有心谋害淑妃娘娘,还怕找不着吗?”
好啊,这句话反驳得好,眨眨眼睛,林桑青放慢语气道:“哦?就算你说的有道理,本宫从针工局门口捡了枚断针放进华服中,那你怎么保证内廷司的人取走那身牡丹刺绣华服之后不会再检查一遍?”
琴儿梗着脖子执拗道:“宸妃娘娘既然要做这件事,便必然有万全之策,奴婢心思不如娘娘玲珑,只是个普通的宫女,如何能猜到娘娘的想法。”举目看向太后,她提议道:“太后,若您不相信,大可以请那日来莳微宫取衣裳的宫女出来对证,听听她怎么说。”
若是凭空污蔑林桑青倒也罢了,现下这个叫琴儿的宫女居然敢喊人过来对证,是她太过自信,觉得自个儿的猜测肯定没错,还是她其实早有打算?
心一点点沉下去,林桑青觉得不太妙,她今儿个,可能又要栽一回。
见自己宫里的人越说越过分,宁妃气得脸色发红,不过她的性子恰如江南的水,一向温婉贤淑,就连发火的时候都吓不着人,“琴儿你莫再继续胡言乱语了,本宫一个人在这里可以,无需他人作陪,你先回莳微宫去吧。”
琴儿长跪不起,“娘娘您为何不肯听奴婢的话?宸妃娘娘究竟有无嫌疑并不是我一张嘴能决定的,叫内廷司的宫女过来一问便知。”
说罢,她只盯着太后看,似乎在等太后下令带人过来。
太后沉默不言,双目流露出思索之色,她迟迟没有下令让人去找那日去莳微宫取衣裳的宫女过来对证,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的气氛有些僵硬,谁也不敢说话。
便在此时,敞开的殿门之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好啊,把那日送华服到淑华宫的宫女唤来,朕要亲自问问她。”
日光被挡住半边,一位着花青色常服的青年逆光而来,眉眼如名家亲手所画,敛尽殿中风华。他在沉香氤氲的大殿中顿足,先向太后行了常礼,“母后日安。”
淑妃一直淡定的坐在太后身旁,冷眼旁观殿内发生的事情,宛若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无论这出戏的结局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见萧白泽乍然出现,面上的淡然之色瞬间消失不见,淑妃惊讶的唤萧白泽,“表哥?你怎么来了?”
林桑青也有此问。
这个人昨儿个刚发了一场疯,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确有其事,他托风寒之名停了接下来几日的早朝,现在他应该躺在床上养病才是,怎么会突然来永宁宫呢?
见萧白泽来了,太后重新打起精神,神情亦恢复和蔼,“皇儿风寒未好,该好生在启明殿中养病才是,来永宁宫做什么,万一路上吹了风,病情再加重可怎么办。”
巫安眼明手快的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萧白泽撩袍坐下,还没开始说话呢,便先抵唇咳了几声,“咳咳咳咳。”咳嗽完毕,他才向太后道:“劳母后挂心。魏先生方才进宫开了一副方子,儿臣照方子喝了一碗药之后觉得身子好多了,想到今儿个是十五,是阖宫觐见母后的大日子,便想着来看看母后。谁知走到门口,刚好听到里面在谈论淑妃被断针划伤的事情。”
深邃的眼眸在殿中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尤其在林桑青身上停留最久,他维持着一代帝王该有的威严,怒形于色道:“朕一直以为乾朝的后宫是安稳和睦的,嫔妃们恭谨有礼,和衷共济,却没想到居然有人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朕这次绝不姑息。”偏头向后,他对站在身边的白瑞道:“白瑞,去把那位宫女叫过来,朕要好生查查这件事,要是查出是谁所为,定当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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