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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我并不感觉暖和,我要把手放在手笼里。”
说完,她换了演戏的语气,轻轻叫了一声,欢迎博斯克:“瞧!原来是伯爵先生。你是第一个到的,伯爵先生,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
博斯克穿着一条泥迹斑斑的裤子和一件宽大的黄色大衣,头戴一顶旧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大围巾。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用拖得长长的低沉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
“别惊动你的主人,伊莎贝尔;我想去吓吓她。”
排演还在继续进行。博尔德纳夫面有愠色,把身子缩在椅子里,面带倦容地听着。福什利则烦躁不安,在椅子里不停地动着,心里时刻发痒,想打断排演,但还是忍耐住了。在他身后,大厅里黑魆魆、空荡荡的,他听见一阵窃窃私语声。
“她来了吗?”他侧着身子,问博尔德纳夫。
博尔德纳夫只点头作答。他让娜娜演热拉尔迪娜这个角色,但是娜娜想先看看戏再说,因为她对是否还演荡妇,心里有点迟疑不决。她盼望扮演正经女人。她和拉博德特坐在楼下一个黑魆魆的包厢里;拉博德特尽量为她帮忙,在博尔德纳夫面前替她说情。福什利用目光寻找了她一下,马上又继续看排演。
全场只有舞台口的灯亮着。那里只有一盏小灯,是安装在脚灯分叉处的一个煤气灯头,它的光亮照在一面反射镜上,光亮全部反射到台口。煤气灯头的光焰在昏暗中,犹如一只睁大的黄色眼睛,无精打采地闪烁着。科萨尔把剧本手稿捧得高高的,身子贴近细长的灯杆,这样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的背正好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驼了。博尔德纳夫和福什利已经隐没在黑暗中。舞台犹如一艘硕大无朋的船只,那盏灯酷似挂在泊船站上的一根柱子上的风灯,微弱的灯光只照亮船中间方圆几米的一块地方。演员们在灯光下,像一个个怪模怪样的幻影,他们的身影在不停晃动着。舞台的其余部分是一片茫茫烟雾,颇像一片拆除建筑物的工地,也像一座倒塌了的教堂。梯子、架子、布景塞满地面,布景全都褪了色,就像一堆堆废弃物;挂在空中的布景,看上去像大估衣店里挂在屋梁上的破布。在空中布景的高处,一束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像一根金棒劈断舞台上空的黑暗。
在舞台后边,演员们一边闲聊,一边等待上场。他们讲话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喂,瞧你们这个样子,住嘴好吧!”博尔德纳夫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吼道,“我一句话也听不见……你们要说话就滚出去说;我们这边正在有事……巴里约,如果还有人讲话,不管什么人,都要罚款!”
演员们安静了片刻。他们聚拢到一起,坐在一条长凳和几张简陋椅子上。那些椅凳是晚上演第一幕时的布景,要放在花园布景的一个角落上,现在正准备安放。丰唐和普律利埃尔在听罗丝·米尼翁讲话,她说游乐剧院的经理刚刚表示愿以高额报酬聘请她。这时听见一个人喊道:
“公爵夫人!……圣菲尔曼!……公爵夫人和圣菲尔曼上场喽!”
听到叫唤第二遍时,普律利埃尔才想起自己是演圣菲尔曼的,罗丝扮演公爵夫人埃莱娜,她正在等他一道上场。博斯克老头在空荡、发出响声的地板上慢慢地拖着脚步,走回台后。克拉利瑟见他来了,连忙给他让出半条长凳。
“他为什么那样咆哮?”克拉利瑟问道,她说的是博尔德纳夫,“马上排演秩序就会好的……现在,不管排演哪出戏他都要发火。”
博斯克耸耸肩膀,他是不管这些大吵大闹的。丰唐低声说道:
“因为他预感到这出戏要失败。我看这出戏差劲。”
说完,他又对克拉利瑟说起罗丝的事:
“嗯?游乐剧院愿出大价钱,你相信吗?……每晚三百法郎,连演一百场,为什么不说还要送她一座乡间别墅呢!如果每晚真的付给米尼翁老婆三百法郎,他早就干净利落地把博尔德纳夫一脚踢开喽!”
克拉利瑟相信每晚三百法郎是真的。这个丰唐总是喜欢在背后诽谤自己的同事!这时,西蒙娜打断了他俩的谈话。她冷得全身直打哆嗦。大家都把衣扣扣得紧紧的,脖子上还围着围巾,仰头望着空中闪烁的阳光,可是阳光却照不到阴暗、冷冰冰的舞台上。外边已经结冰了,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天空一片晴朗。
“休息室里没有生火!”西蒙娜说道,“真讨厌,他成了阿巴贡了!……我真想走,我不愿在这里冻出病来。”
“安静!”博尔德纳夫又大声吼道,那吼声酷似雷声。
于是,有好几分钟时间,只听见演员们含糊不清地朗诵台词的声音。他们几乎不做动作,语调平直,尽量省点气力。然而,每当他们演到要引人注意的地方时,便举目向大厅里扫视几下。他们面前的大厅,像一个大洞,里面飘动着一片模糊的影子,也像一间没有窗户的高高的阁楼,里面飘着微尘。大厅里的灯全熄灭了,它仅被舞台上的若明若暗的灯光照亮,仿佛沉睡了,里面的一切看上去模糊不清,一派凄凉景象,令人不安。天花板上的画全都隐没在黑暗中。舞台左右两边的包厢,从上到下挂着大幅灰布,用来保护墙饰。一切东西都套上罩布,连栏杆上的丝绒套上都盖上罩布,整个楼座像裹上了双层裹尸布,罩布的灰白色与大厅里的一片黑暗显得很不协调。整个大厅里都是褪了色的色调,只能隐约看见凹陷进去的、光线暗淡的包厢,包厢构成了每一层楼的骨架,里面的坐椅像一个个黑点,坐椅上的大红丝绒看上去几乎是黑色。大吊灯完全放下来了,它的水晶坠子占据了全部正厅前座,这种景象令人联想到搬家,联想到观众出外旅行,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由罗丝扮演的小公爵夫人,误入一个妓女家里,她向脚灯处走去。她举起双手,向着大厅撅起逗人的小嘴,空荡的大厅里一片漆黑,像灵堂里一样阴森。
“我的上帝!这个世界是多么奇怪啊!”她说这句话时,加重了语气,确信能在观众中产生良好的效果。
娜娜裹着一条宽大的披肩,躲在包厢里听着排演,两眼却盯住罗丝。她转过身子,悄声问拉博德特:
“你能肯定他会来吗?”
“完全可以肯定。他可能跟米尼翁一起来,这样好有个借口……他一来时,你就到楼上马蒂尔德的化妆室里去,我把他带到那儿去见见你。”
他们说的是缪法伯爵。这是由拉博德特安排的在第三者处的一次会面。这事他早已跟博尔德纳夫一本正经地说过了。博尔德纳夫已有两次演出失败,现在处境艰难。因此,他急于把剧院提供给他们,作为他们会面的场所,并让娜娜扮演一个角色,企图讨好伯爵,向他借一笔钱。
“热拉尔迪娜这个角色,你认为怎样?”拉博德特又说道。但是,娜娜不动声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第一幕里,作者描写了德·博里瓦热公爵欺骗他的妻子,与金发女郎、轻歌剧明星热拉尔迪娜通奸;在第二幕里,公爵夫人埃莱娜一天晚上来到女明星家里,想利用化装舞会的机会,了解这些太太究竟用什么妙计征服她们的丈夫,并把他们留在身边。带她来的是她的表兄、美男子奥斯卡·德·圣菲尔曼,他想诱使她堕落。她得到的第一个教训使她大为吃惊,她听到热拉尔迪娜像个泼妇,跟公爵大吵大闹,而公爵呢,却很温顺,以笑脸相待;公爵夫人不禁大声叫起来:“噢!对男人应该是这样讲话!”在第二幕里,热拉尔迪娜只在这场戏中出现。至于公爵夫人,她的好奇心立即受到了惩罚:老风流德·塔迪沃男爵把她当成轻佻女人,狂热地追求她;而在另一边,博里瓦热坐在一张长椅子上,亲吻着热拉尔迪娜,与她言归于好了。因为这个角色排演时还没有人担任,就由科萨尔老头站起来念台词,他念着念着,根据自己的想象,不由自主地加进了自己的意思,他是倒在博斯克的怀里演这场戏的。整个排演拖拖拉拉,令人乏味,演到这里时,福什利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一直耐着性子,现在再也忍不住了。
“演得不对!”他叫道。
这时演员们停止了排演,个个垂着双手。丰唐皱皱鼻子,脸上露出嘲讽大家的神态,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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