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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5-
“至乾五年十一月初七,莫降等人于汤阴县城南三十里与堵截他们的探马赤军遭遇,阵斩百夫长三人,杀骑兵十九人,两个百人队溃散,莫降以血留书——‘汉皇之血,终无断绝!’”
“至乾五年十一月初十,莫降等人过淇州,遭探马赤军夜袭,杀百夫长两人,重伤一人,杀探马赤骑兵二十六人,破阵南下,因时间仓促,并未留下血书。”
“至乾五年十一月十四,莫降等人过了阳武,趁雪夜渡黄河,于黄河南岸再破我探马赤军围堵部队,斩杀千夫长一名,百夫长四人,军士五十二人。此役中,莫降身受轻伤,张凛中三箭……”
秃满迭儿苍老的嗓音在舆圣宫内回荡,老的沙盘腿坐在卧榻一旁,静静聆听。
冬日的舆圣宫,更显的空旷冷清。虽然宫殿正中燃着一个巨大的炭盆,但那赤红的火炭,却好似很难驱散宫殿中的阴寒。老的沙裹着厚重臃肿的裘衣,似个雪人般做在那里——红色的炭火,却映不暖他那张寒霜密布的枯瘦脸庞。
与当日在刑场的形象相比,老的沙脸上病容更甚,惨白的皮肤上,几乎再难找到一点生机,若不是那双褐金色的眸子中在炭火的映照下煜煜闪光,别人定会认为此人早已死掉多时了。
整个舆圣宫,都飘荡着自老的沙身上散发出的阴寒之气,念着军情急报的秃满迭儿,苍老的身体似乎也被室内的寒气侵蚀,声音中也带了些颤抖……
“至乾五年十一月十五,莫降……”
“好了。”老的沙眼中光芒一闪,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缓缓抬起头来,深邃的目光似是要将舆圣宫高悬的穹顶望穿,“老十一,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他忽然问。
“至乾五年十一月十九,午时刚过。”秃满迭儿准确的报出了当下的时辰。
“这个时候,莫降他们已到了开封城了吧。”老的沙似是在询问秃满迭儿,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在开封城北,当地镇戍部队已设下层层关卡,而且那莫降此时已是身受重伤,怕是再难冲破这一道封锁。”秃满迭儿将军情简报收起,狠狠的攥了攥拳头,“这一次,他插翅难逃了!”
老的沙微微摇头,艰难的将那修长却惨白枯瘦的双手伸出袖子,悬在炭炉之上,望着火光中恍若透明的手掌,沉声道:“昨日夜里,我已用飞鸽传书下达了命令,命汴梁路以南的镇戍部队,不得再堵截莫降——也就是说,你所寄予希望的那一道封锁,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秃满迭儿诧异的问。
“汉皇血脉的传人要回到龙穴,这是不可逆的力量。”老的声音低沉,似是在讲述一段传说,“这神州的主人,本就是腾云驾雾的神龙,我们这些来自草原的恶狼,爪牙已经钝了,再也撕咬不动那坚硬的龙皮了……”
“七叔,何必说这些丧气话?”秃满迭儿急忙道:“那莫降只不过嚣张几日,我们黄金族人尚有千军万马,难道还奈何不得一个猖狂的书生么?”
老的沙忽然笑了,笑秃满迭儿会错了意,“并非是丧气话,我只是说,凭那些承平日久军纪松弛的探马赤军很难捉到他,却没有说这世上就没人能奈何的了他了。”
秃满迭儿问:“七叔的意思是……”
“能做龙的对手的,也就只有龙了。”老的沙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句话老十一你可曾听过?”
秃满迭儿思索片刻回应道:“是汉人古书《易经》坤卦中的第六爻——‘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是了。”老的沙点点头,“我记得,那莫降曾说过,‘华夏精神不死,每一个人都是汉皇。’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这句话,便是说在神州大地之上,有很多人都想做这大地的主人,将九鼎尽握掌中,去做九五之尊,去做真正的汉族皇帝——这些日子,莫降行事如此高调,而且张扬的留下了‘汉皇之血’的字眼……不知他可曾想到,这四个血字非但会招来嗜血的豺狼,还会招来比豺狼更嗜血更懂得忍耐的恶龙。”
“七叔的意思是……那莫降此举,已招致了其他势力的嫉恨,甚至于那些一直在暗中活动的阴谋家,也会因为这件事将莫降视为潜在的敌人?”秃满迭儿说着,浑浊的眸子也突然一亮,“我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七叔会驳回别儿怯不花‘杀尽当地民众已泄此愤’的奏章了。我们保留这些百姓的性命,便是为莫降增添了许多拥趸,可热衷于内斗的汉人绝不会允许莫降的羽翼逐渐丰满。莫降的名声越响,他们便越忌惮;莫降行事越是张扬,他们对莫降的嫉恨也会越深;莫降在民众中的声望越高,他的死期便越近……”
老的沙点点头,将双手缩回了袖内,沉声道:“都说汉人热衷于内斗,精于内斗;我们黄金族人又何尝不是呢?这也许就是人类的通病,是无法摒弃的人性之恶。”老的沙的话,以一声深沉的叹息作为结尾。
片刻的沉默过后,老的沙突然问道:“奇洛皇后那边,近些日子有什么动静?”
“倒是与平日里无甚区别,只是最近,奇洛皇后与那个被陛下赐名为‘太平’的汉臣走的颇近……”
“太平。”老的沙苦笑一声,笑声中是满满的寂寥,继而用苦涩的声音说道:“只因为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原本势如水火的那两个人便走到一起了?我倒是要,就凭他们两个,又能搅起多大的风浪!”老的沙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寂寥也消失不见,继而吩咐道:“调托克托回京的事宜,必须加快去进度……”
于此同时,黄河之南,开封城北门。
高大雄伟的古色城墙下,宽阔的护城河边,莫降策驴而立。
既然决定了张扬,莫降也就不必在装病,不必整日窝在车厢里了。相反,他可以整日策马奔腾,挥舞着长刀冲锋,斩落围追堵截敌军将领的脑袋,然后用黄金族人体内鲜血,留下他血色的战书。
起初,冯冲还不明白,为何莫降一定要在每一次战役后都写下他的本名?但经过几次战斗,经过打探消息,冯冲得知,在他们杀人难逃之后,事发地的黄金族军队,并未屠戮当地无辜的百姓,也没有杀良冒功,这些消息,无一不让冯冲感到震惊,他很难相信,比禽兽还要残暴的黄金族军队,为何突然改了性子?——“汉皇之血”那四个血字,究竟有着怎样一种魔力?竟让黄金族军队由凶残的恶狼变成了忠诚而执着的猎犬,只是专心追逐他们这些猎物,对平民的性命,突然失去了兴趣……
冯冲也曾私下里问过文逸,但文逸的解释却似天书一般难懂:“如果朝廷军队的屠刀伸向了百姓,百姓体内洒出的鲜血会遮掩那几个血字的腥味。可是,只有那四个大字所特有的味道,会引来朝廷真正想要的猎物——一头恶龙!”
冯冲想和很久,却没能想明白文先生想要表达些什么,于是转而又问莫降——莫降的回答就简单许多了,他笑着说:“你这是什么混账问题?朝廷军队为什么不杀百姓泄愤?朝廷的军队本来就不该杀害百姓!因为你的无知,罚你今夜值守!”
冯冲被这两个家伙彻底搞糊涂了,无辜的他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韩菲儿,却发现韩菲儿在一旁偷笑——冯冲忽然意识到:这个南下的队伍里,恐怕也就属自己最笨、最无知了……
开封城下,“最笨的人”冯冲又抛出了问题:“莫兄弟,咱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城么?”
莫降问:“你担心什么?”
“我们可是被通缉的逃犯哎。”冯冲压低了声音说,“自从在汤阴县修了岳王爷的庙宇招来官兵之后,我们没有过一天消停日子!可自上次在阳武渡口到今天,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截杀我们的官兵了——我记得我们袁寨主曾说过,这便是大战前的宁静!这宁静持续的时间越长,到时候爆发出的战斗就越激烈……”
“什么狗屁理论?”莫降笑着骂了一句,忽而想到冯冲口中的“袁寨主”袁狐已经身死,本着死者为大的宗旨,他不便开死者的玩笑,于是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如果朝廷想继续剿杀咱们,那么绝不会非等咱们到了开封城之后再出手——偌大一个开封城,近百万人口,咱们几个混在其中,他们到哪里找咱们去……”
“进了开封,或许朝廷找不到咱们,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却找得到。”文逸幽幽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自莫降不再装病之后,文逸借口天气寒冷,便霸占了那个原本属于莫降的车厢,时不时还会咏出几首酸诗调笑韩菲儿,直引得一向矜持的韩菲儿也忍不住低笑,莫降实在忍受不下去,于是就骑了文逸的毛驴,将那五花马让给了韩菲儿——或许是文逸一个人在车厢里实在憋闷的慌,时不时就说几句神叨叨的话语——“比起朝廷的军队,那个人,才是真正危险的人,他能嗅出我们散发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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