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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加特廖夫没有回答,把一只汗手伸给他,在门口又行了一个礼,说:“祝你们大家健康!上帝保佑,咱们还会见面的!”他跑了出去j 他走了以后,屋子里有好久是一片令人难堪的寂静。叶尔马科夫到厨房里向女主人要了四个杯子,默默地把酒精倒进杯子里,装了一茶壶凉水放在桌子上。又切了几块腌猪油,然后,照样默默无语地坐到桌边,两肘撑在桌子上,呆呆地瞅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然后对着茶壶嘴喝了一气凉水,沙哑地说:“库班的水处处都有股子煤油味儿,这是啥道理?”
谁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里亚布奇科夫在用一块干净的破布擦结满哈气的马刀刃,葛利高里在翻腾自己的小箱子,普罗霍尔心不在焉地瞅着窗外马群遍野的光秃秃的山坡。
“请坐到桌边来吧,咱们喝一杯。”叶尔马科夫没等大家坐下来,就已经半杯下肚了,又喝了一口水,嚼着粉红色的腌猪油,用略有喜色的目光看着葛利高里问:“红军同志会不会宰咱们?”
“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宰了。这儿留下的有几万人呀,”葛利高里回答说。
“我并不为所有的人发愁,”叶尔马科夫笑着说。“我关心的是自个儿这张皮……”
等大家尽情地喝了一阵之后,谈话也就变得畅快了。可是过了不久,冻得面色发青、愁眉苦脸的博加特廖夫突然回来了。他在门口扔下一捆崭新的英国军大衣,就默默地脱起衣服来。
“欢迎大驾光临!”普罗霍尔鞠着躬,挖苦地问候他说。
博加特廖夫恶狠狠朝他瞅了一眼,叹了日气说:“就是所有邓尼金分于和别的什么三八蛋们……都来磕头请我,我也不走啦!排好队在那里等,冻得我浑身直哆嗦,就像严寒中的狗,可是毫无结果。恰好轮到我这儿就卡住啦。有两个人站在我前头,放过去一个人,另外一个就不行啦。半个炮兵连都甩下来啦,哼,这算怎么回事儿呀,啊!”
“他们就这样拿你们哥儿们开心!”叶尔马科夫大笑不止,把酒都洒在地上,给博加特廖夫满满地斟了一杯酒精。“哪,为你的不幸于一杯吧!也许你还要等候他们来苦苦哀求你走吧?你看看窗外,是不是弗兰格尔将军请你来啦?”
博加特廖夫一声不响地小口啜着酒精。他根本无心开玩笑。而叶尔马科夫和里亚布奇科夫——已经喝得大醉——还把家主人老太婆灌得顶到了嗓子眼儿,又商量到什么地方去找个拉手风琴的来。
“你们最好是到火车站去,”博加特廖夫建议说,“那儿正在抢火车哪。整列车装的全是军装。”
“要那些军装有他妈的什么用啊!”叶尔马科夫喊道。“你扛来的这些军大衣咱们足够穿的啦!多余的东西反正红军也要拿走。彼得罗!你这个捉狗的夹子!我们正在商量去参加红军哪,明白吗?要知道,咱们是哥萨克,对吗?如果红军给咱们留条活路,咱们就去给他们于!咱们是顿河哥萨克!是纯粹的。一点杂质也没有的顿河哥萨克!咱们的职责就是大砍大杀。你知道我是怎么砍人的吗?像砍白菜一样!你站好,我拿你当靶子试试看!害怕了吗?不管砍什么人,对咱们来说全是一样,有的可砍就行,我说得对吗?麦列霍夫?”
“别惹我吧!”葛利高里疲倦地挥了挥手说。
叶尔马科夫斜着血红的眼睛,想去拿放在箱于上的马刀。博加特廖夫毫无恶意地推开他,请求他说:“你别闹得太离格啦,武士阿尼卡,不然我一下子就把你制得服服帕帕。规规矩矩地喝吧,你可是军官哪。”
“我不希罕这军官官衔!这臭玩意儿只会叫我心烦,就像是猪戴的枷板一样。
别恶心我啦!你也是个官儿嘛。让我给你把肩章也撕下来,好吗?彼加,我的可怜的人哪,等等,等等,我马上就把肩早……
“现在还不是时候,用不着急着撕它们,”博加特廖夫笑着推开发酒疯的朋友说。
他们一直喝到天亮。还是在黄昏的时候,就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不认识的哥萨克,其中一个带着架两排键的手风琴。叶尔马科夫跳起卡扎乔克舞,一直跳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才罢休,大伙儿把他抬到大柜旁边,他立刻就不舒服地向后仰着脑袋,大叉开腿,在光地上睡着了。这一场不愉快的狂欢一直持续到天亮。“我是库姆沙特斯克人!……是这个镇上的人!从前我们那儿的公牛高得你连犄角都够不到!
马像狮子一样凶猛!可是现在家里还剩下些什么东西呢?只剩一条癞皮狗啦!就连这条狗也快要死啦,因为没有东西喂它……“一个偶然认识的、来参加狂欢的上了点年纪的哥萨克醉醺醺地大哭着说。一个穿着破棉袄的库班人请手风琴手拉一支那乌尔舞曲,然后,潇洒地把两手一摊,轻捷得惊人地在屋子里跳了起来,葛利高里觉得这个库班人穿的山民靴子的靴底好像没挨着肮脏不平的地面似的。
半夜里,有个哥萨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两个高高的小口陶瓶;瓶肚上贴着烂掉一半的黑色商标,瓶口用火漆封着,樱桃红色的火漆印下面耷拉下沉重的铅封。普罗霍尔把大陶瓶在手里捧了半天,吃力地翁动着嘴唇,竭力想辨认出商标上的外国字来,不久前刚醒过来的叶尔马科夫从他手里把瓶子抢过去,放在地上,拔出马刀。普罗霍尔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来,叶尔马科夫已经斜砍一刀,把瓶口砍成了四瓣,大声喊道:“快拿家伙来!”
芳香味扑鼻的浓葡萄酒大家一会儿就喝光了,之后,里亚布专科夫赞不绝口地咂了半天舌头,嘟哝说:“这不是葡萄酒,这是圣餐仪式上喝的酒!这种酒只有在临终前才能喝,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喝,只有那些一辈子不赌钱、不抽烟和没动过女人的人才能喝到……总而言之,这是大主教喝的酒!”这时候普罗霍尔才想起来,他的袋子里还装着几罐药酒“等等,普拉东,你别吹得太神啦!我还有比这更好的酒呢!你这酒不过是——狗尿,我从酒库里弄来的,那才是真正的美酒呢!用蜜加乳香做的,也许还要好呢!老兄,这不是什么大主教喝的酒——简直是御酒!从前沙皇喝。现在轮到咱们喝啦……”他开着酒罐,大吹特吹说。
贪酒的里亚布奇科夫一口就把深黄色的稠液喝下了半杯,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眼睛大瞪起来。
“这不是葡萄酒,是石碳酸!”他声音嘶哑地叫着,气得把杯子里剩下的药水倒在普罗霍尔的衬衣上,摇摇晃晃地走到过道里去。
“他胡说,这浑蛋!这是英国葡萄酒!上等好酒!弟兄们,别相信他的昏话!”
普罗霍尔大声吼叫,竭力想把醉汉们的吵声压下去。他一日喝干一杯,脸色立刻变得比里亚布奇科夫还白。
“喂,怎样?”叶尔马科夫翕动着鼻翅,望着普罗霍尔的变得发呆的眼睛,逼问道。“这宫廷玉液怎么样?有劲头儿吗?好喝吗?鬼东西,你说话呀,不然我可要用这罐子砸你的脑袋啦!”
普罗霍尔摇了摇脑袋,一声不响忍耐着痛苦的煎熬,然后,打了个嗝儿,急忙跳了起来,也跟着里亚布奇科夫跑了出去。叶尔马科夫忍着笑,鬼鬼祟祟地朝葛利高里挤了挤眼儿,走到院子里去。过了一会儿,又回到屋子里来。他那雷鸣似的大笑声压下了所有人的声音。
“你这是怎么啦?”葛利高里疲倦地问,“你笑什么呀,胡涂虫?打牌赢钱啦?”
“嗅哟,小伙子,你快去看看吧,他们吐得肠子肚子都翻过来啦!你知道他们喝的是什么吗?”
“什么!”
“英国的灭虱油!”
“你就胡说吧!”
“真的!我自己也到仓库里去过,起初也以为是葡萄酒呢,后来我问一位军官:”这是什么东西,医官老爷?“他说:”药。“我问:”这种药是不是可治百病呢?是不是像酒精一样呀?“他说,”根本不是,这是协约国送给咱们的灭虱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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