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否认,大宸的天子是一位深受大臣和百姓爱戴的明君。
如果查抄舒家的圣旨不是出自于宸帝之手,想来她一定仍旧像幼时那样敬仰这位君王。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样一位明君,会在处理舒家通敌谋逆一事上如此草率?
她曾经暗中打探过消息,整件事情从有朝臣上书状告舒家开始,到证据确凿圣上下旨株连九族,前后时间甚至不曾超过一个月。简直是雷厉风行,一点辩驳的机会也不肯留给舒家。
京城中对此事的唏嘘和谈论持续了许久,甚至无需刻意打听就能听到不少消息:圣上下旨抄家的那一天一夜,舒家血流成河,或许是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太重,竟是全族不曾留下活口。
唯独她,这个众人眼中的“早夭之人”,因为父母当初的一时心狠,以及后来因命中注定的缘分被师父带走,如今倒是成了世族舒家唯一的幸存者。
少女藏于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明明受了伤却也没有放开,手上的疼痛不及心中万分。
世族舒家之所以能位列世族,地位尊贵,正是因为舒家祖辈就跟着宸帝的先祖打江山守江山,世世代代皆是效忠于历代帝王,鞠躬尽瘁,从不曾生出异心。
甚至年幼时父亲教她与阿姐时,不光是识文断字,更有忠义之道,教女儿们哪怕身为女子,也要尽自己所能为大宸作贡献。
这样的舒家,又怎会谋逆?
……
幼时的一些记忆此刻因为心中翻涌不息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涌入脑海,让少女的鼻尖微微发酸。可她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于是便努力压抑克制,不让旁人瞧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不知怎的,头脑竟有些发昏起来,好像意识也在慢慢消散。
但是亲人亲昵唤她的声音此刻回响在耳畔却异常清晰。
“阿娘今日做了忆安最喜欢的梅花糕,忆安可要吃一些?”
“忆安莫怕,每日喝着药身子很快就能好起来的,等你好了,为父就带着你去校场跑马去!”
“春日到了,阿姐今日做了许多纸鸢都分给弟兄们了,这只最好看的是专门留给咱们忆安的,可要快快好起来,阿姐就可以带你去放纸鸢哦。”
“……”
在真正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刹那,她仿佛置身在舒府大门外,看着好好的宅子燃起大火,她想冲进去寻找亲人,可是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让她动弹不得,甚至喊不出口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一切吞噬,她的父母阿姐以及舒家全族,仿佛就这般,真的在她面前葬身火海……
“咚——”
原本安静的内殿,有人轰然倒地,众人忙循声望去,同一时间萧梦檀已经在沈忆安面前蹲了下来,焦急道:“沈姑娘你怎么了!”
宸帝走了之后,文锦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应当给今日前来锦春宫的各位上茶,所以邀请着众人去外殿。
因为沈忆安方才走到宸帝面前叩谢圣恩,所以与萧梦檀并未站在一处,她便走过去轻声唤着“沈姑娘”。
但是沈忆安却仍旧垂头静立,对她的呼唤顾若罔闻。
她心下疑惑便伸出手要去拉对方,可手还没碰到沈忆安,就见面前的人轰然倒地,面色苍白,她吓得不轻又唤了好几遍“沈姑娘”,没有任何回应。
众人也被这一幕所惊到,文锦率先反应过来,担忧地走上前询问道:“这沈太医好端端地怎么忽然晕倒了?”
萧梦檀茫然抬头,对着文锦摇了摇头。
其他人更是费解,毕竟方才这女子与宸帝对话时不还是好好的么?
多思无益,文锦好歹是已经做母亲的人,到底是比萧梦檀先一步冷静下来,立刻就传了宫女过来将沈忆安先带至偏殿放在床榻上,随后又让周公公即刻去传太医过来。
众人在文锦的吩咐下各司其职,其余人也紧跟着进入偏殿,心里既是疑惑又是担心,但更多的是意外。
毕竟这年轻姑娘行事总是从容不迫,淡定自若,加上医术高明,总让人觉得十分可靠,似乎无论谁染疾中毒,有她在,就能从阎王手底下抢人,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也总令人产生一种错觉:这样的人仿佛永远不会累,不会倒下,只有她照顾别人的份,却轮不到旁人来照顾她。
顾行时站在偏殿门口,并未踏入。
不知为何,方才他转过身看见沈忆安倒在地上,小脸苍白,额头上还渗着几滴汗珠,嘴唇死死咬着,神情痛苦。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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