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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没有月亮,屋子外面的天空黑得像锅底。村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也静悄悄的,父子俩一个坐床上,一个坐床榻上,都闷着脸不吭声。莽子老汉不停地抽叶子烟,很浓的烟味把闷着头的惜爱熏得直咳嗽。
“这个女娃娃,哦。儿子啊!你这个女朋友,她是,是你的亲妹妹哇!”莽子老汉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他以为儿子听了会暴跳如雷,会大声嚎哭,或者会骂他。但儿子仍然没有吭声,他看了一下儿子的脸,那脸沉沉的,俊俊的,目光也呆滞地望着那扇窗户,莫得任何表情。
屋外好像下起了雨,滴答滴答的雨声像惜爱心里流淌的泪。其实惜爱早就怀疑过淑淑的身世了,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他的心里就像漂浮在天空上的云,空荡荡地没有了着落。“我睡觉了。”他声音低沉地说一声,然后爬上床,连鞋子都没有脱掉,就用被盖蒙着头睡了。
莽子老汉没有睡,他轻轻地给儿子脱掉鞋子,又轻轻地走到门口,坐在门槛石上,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默默地回想他几十年来走过的人生路程。
天麻麻亮的时候黄春花走进院子来,一看见莽子老汉就大声笑:“哈哈哈!老莽呀!你咋个坐在门口上睡呀?是被你儿子赶出门了么?”莽子老汉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说:“呵呵!我分明是和你睡在一起的哟!”原来他正在做那个美梦呢!
“老不正经的东西!”春花骂着,就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我们的儿子还在睡么?”她悄声的问。莽子老汉捡起掉在地上的烟杆儿问:“你给我的女儿讲清楚没有哇?”春花看了一眼屋子里说:“我才不好开口呢!等一下过去吃早饭你给她讲嘛。”
春花又对屋子里喊:“儿子。太阳都照到你屁股上啦!快起来吃早饭啦!”但屋子里没有声音。莽子老汉说:“呵呵!天才麻麻亮嘛!他昨晚肯定没有睡好,就让他再睡一阵子。”春花却有点惊慌,她晓得惜爱是从来都不睡懒觉的,就喊着跑进屋子。
“哎呀!惜爱不见了!”春花突然在屋子里喊。莽子老汉有些不以为然,他慢慢的走进去,望着惜爱睡的那张床,也觉得有点不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好像他根本没有睡过一样。“奇怪啰!他是啥时候离开的哟?”莽子老汉用烟杆儿抠着脑壳说。
“也许他去城里上班了嘛。”春花说着就去打开衣柜,发现惜爱平时穿的衣服都拿走了,连行李箱也不见了,她着急起来,就跑出去四处寻找,但直到太阳从沱江河对岸的山坡上升起来,也没有看见惜爱的影子。
“爱哥哥。你起床没有呀?”淑淑娇声娇气地跑进院子喊。春花和莽子都有些不知所措,“惜爱他,不晓得啥子时候走球啰!”莽子老汉说。淑淑听了就急的跳:“哎呀!他咋个不给我说一声就跑到城里去了嘛。我去城里找他算账!”
淑淑说完,一转身就往公路上跑。春花急忙追到门口喊:“淑淑。快回来!你还没有吃早饭呐!”莽子老汉也跑到她身边,望着女儿的身影喊:“乖女儿。你不忙走嘛。让老子再看你最后一眼啊!”春花心里猛地一震,“这个老莽子,咋个说出这句不吉利的话哟!”
几天以后,春花才收到惜爱的一封信。那信写得很短,只有一句话:“妈。你告诉我两个爸,别为我担心,我在大城市里打工去了。叫我那个爸,好生照顾我的乖妹妹哈!”春花看了信就哭了一夜。莽子老汉却像丢了魂一样,连叶子烟都不想抽了。
另一个消息,对莽子老汉的打击更大。他的亲生女儿淑淑被公安局抓了,说要劳教两年才释放。这一下,莽子老汉不只是丢了魂,他连神气都失去了,每天就坐在院子门口,手上拿着那个吊着绣花烟袋的烟杆,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条通向城里的公路。
黄春花很少时间来这边看他了,一日三餐,都是她那个矮鬼男人送过来的,“老子前辈子欠你龟儿子的哟!”矮冬瓜男人总是骂骂咧咧的说。春花心里也埋怨说,来了也白来,昔日的莽子哥像头雄狮,如今的他就像被太阳晒焉了的茄子,根本莫得点生活乐趣了。莽子老汉也在心里骂:“你龟儿子骚婆娘,肯定又勾搭上其他男人啰!”
莽子老汉就这样孤苦伶仃地过着日子。
有一天。从公交车上下来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她是李翠花。虽然是五十几的女人了,但从她的背影看,却像她当年在这里当知青时候的模样,一样的很有魅力。只是她那张脸已经有了些皱纹,失去了她昔日清秀漂亮的容貌。翠花没有往莽子老汉的屋子走,而是去敲开了黄春花的门。两个女人就在屋里谈了很久,直到太阳落进鳌山后面,才往莽子老汉这边走来。
莽子老汉仍然仍然坐在门槛石上,他的头靠在泥巴墙上,眼睛眯着,嘴巴上含着那根叶子烟杆儿,那只已经变得有些破烂的绣花烟袋,还吊在那根烟杆上,那张老脸变得有些苍白,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好像从来都没有洗过一样。
两个女人看着他这个模样,心里都酸酸的难受。“莽子哥。”翠花轻声地喊。她难过得想哭,莽子老汉像没有听见,“陈大莽。”春花大声的说:“你别这么快就断气了哟!”莽子老汉被她破锣似的喊声惊醒过来,他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呆了好久才说:“嘿嘿。咋个我的两个婆娘都来罗?我是在做梦么?”
春花就大声的笑着骂:“你龟儿子老莽汉,到死也想脚踏两只船么?”翠花听了就有点埋怨说:“春花姐。你咋个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嘛!”莽子老汉就想站起来,却试了几下都没有站起来,“她就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嘛。”他有些气喘地说。
翠花就扶起他,春花也去扶着他的另一只手臂,两个女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弄到床上躺着,莽子老汉脸上有了点笑容,就说:“这张床有点小,睡三个人就,恐怕有点挤啰!今晚我睡中间,你两个就一边挤一个嘛。”
春花大笑着骂,“哈哈哈!你,你龟儿子老不正经的哟!哈哈哈!”她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翠花也噗嗤一下就笑了,也红着脸骂:“你这个骚老汉,都已经快满六十了嘛,硬是还想‘脚踏两只船’嗦?”“哈哈哈!他恐怕连一只船都装不满啦!”春花伸手去拍着莽子老汉的下面说:“你这个家伙不中用啰!”
莽子老汉就用烟杆去打春花的手:“你龟儿子婆娘晓得个球!老子这家伙现在还能够给你两个下种呢!不信今晚就试一下嘛。”翠花立即蒙着脸羞羞的笑。春花却当真去脱莽子老汉的衣服,边脱边笑着说:“试就试。你今晚给我两个下不了种,就,就把你那两个焉蛋蛋扯下来喂狗哈!”
“哎呀!春花姐。快别闹了嘛,我都快要羞死了哟!”翠花说:“快点说正事情,说完了我还要赶回城里去,天都黑啦!”春花就停住手说:“翠花妹妹。我们都五十几的女人了,还怕啥子羞嘛。今晚你就别回去,有好多事情还要安排呀!”
莽子老汉问:“你两个在搞啥子名堂?”翠花就说:“大莽。你真的忘记啦?过几天就是你的六十岁大寿了嘛。”春花又呵呵的笑了起来说:“告诉你一个大好的消息。我们的儿子惜爱也要回来,给你做六十大寿啊!”翠花说:“还有个好消息呢!惜春也要带他的女朋友,回来给你拜寿哟。”
莽子老汉听了很是激动,“那,那我们的女儿淑淑喃?她回得来么?”他问翠花。“哦。说是一定要回来给你拜寿。哎!算起来两年的教育应该满啦!就是不晓得她赶得回来不哟!”莽子老汉有些哀伤地说:“唉!我的亲生女儿哟!老子多想见她最后一面,听她喊我一声爸爸啊!”两个女人听了他这句话,心里都有些震惊。
春花说:“我和翠花妹妹商量好了,就在那根黄葛树坝坝里,摆个二三十桌酒席,把村里的家家户户都请来,闹闹热热地给你做六十大寿。”莽子老汉急忙摆手说:“搞那么多酒席,要花好多钱哟!我才莫得钱呢!”翠花说:“钱的事你就别操心啦!惜春给你寄回来一笔钱,”春花接着说:“我们的儿子惜爱也寄回来一点,不够的我和翠花妹妹再填补上嘛。”
莽子老汉就高兴的说:“呵呵呵!那还差不多哟!老子那点点养老金,只够买叶子烟抽啰!”翠花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一件衣服说:“我给你买了一套做寿穿的衣服,就不晓得合不合适,你起来穿看,不合身我再拿去换一套。”
春花拿起衣服看着说:“嗨。翠花妹妹想的真周到哇!这衣服红彤彤的,上面还有寿字,福字呐。真是福寿连连呀!”莽子老汉眯起眼睛看了一阵,才有点伤感地说:“嚯嚯。你连老衣都给我准备好了哟!”两个女人听了都以为他在开玩笑,翠花说:“莽子哥。看你说哪里去啦?现在城里的老年人都兴穿这种衣服嘛。”
“老衣”也叫“寿衣”,就是人死了后穿进棺材里的衣服。春花笑着说:“你就当做是给你做的寿衣吧!来。我给你穿上试试。”莽子老汉挡开她的手说:“你,你拿开点,我这身脏兮兮的,要穿也等我洗干净了再穿嘛!”
翠花说:“天气有些冷了,我去给你烧洗澡水。”就起身去厨房里,春花对她说:“那你去烧水,我也跟他做了一双‘老鞋’,我过去拿来看看合不合他的脚。”‘老鞋’也是人死后才穿的鞋子。翠花就转过头埋怨她:“哎呀!春花姐,你就少说点这种不吉利的话嘛!”黄春花就哈哈的笑着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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