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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后,日子就开始变得格外快,京城的秋季似乎还没过完,冬季就提前到来。进了十一月,各宫妃嫔的册封诏书也都陆续到了每个人手中,这意味着各自的身份就此定下,除非升黜,否则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一直选择的人心,也随之落定。
在这月,住在钟粹宫的武氏位分也定了下来,被册封为宁嫔。从封号中的宁字可以看出胤禛对武氏和她父亲的期望与提醒之意。
小顺子那边的消息也经由许福多的手传到了我这里。果然与我所猜测的一样,之所以武氏进宫就被冷落,确实是因为八爷党的人找过武柱国游说,武柱国当时的态度并不明确,或许一方面他也怀疑胤禛皇位的正统,他觉得康熙对他有知遇之恩,不想支持这个有可能逼死康熙夺位的人,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胤禛既然已经登基,代表的就是朝廷,如果再听从八爷党那边人去反对,无异于是对抗朝廷,那么如果失败他也将背负上乱臣贼子的罪名。而且自己女儿已经入宫,据说过得并不是很好,不管是为家族着想还是为女儿考虑,心思也不能轻易反复。在这种纠结思量与斟酌下,武柱国最终定了心,他选择站在胤禛这边。而胤禛也给了他一个恩典,将刚进宫资历浅薄的武氏封了嫔位。
再一次感叹政治家们的博弈手段,但这些眼下与我已经没有什么太多关系,我想的只是如何过好接下来的十三年,如何让齐妃李氏消停些。
这日晚膳后,养心殿那边传话过来说胤禛晚上会来我这边,让早些候着。自从进宫到现在,胤禛要么直接歇在南书房里,要么就是去年氏那边,又或者初一十五按照规矩偶尔去一下永寿宫的乌拉那拉氏那里。唯一一次来景仁宫,还是上次太后驾崩后,因着太后大丧和小顺子的事也没留宿就走了。
这一次是正式翻的牌子,冬梅和许福多得到消息都显得格外积极兴奋,我却思忖着只怕胤禛又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说说,借着机会过来罢了。想到这里就记起弘昼说的那些传闻,心道不会又是为了这些狗血八点档的小道消息来的吧,如果当真如此,免不了又是不欢而散,也没必要太过隆重的张罗。
沐浴熏香,没做过多的装扮,如平常一般简单清爽地打理过,料定以胤禛平日的习惯,必然是将手上的公务办完才会过来,就让许福多在外头看着,有动静了也好提前知会,自己则慵懒地倚在暖榻上拿着一本记录人文风貌的杂记看起来。
没想到这一次还当真料错了,书刚翻了十来页,就见许福多就匆忙进来说“皇上来了,主子得赶紧起身迎候”。
微微愣神的功夫,心里暗忖着胤禛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若非是好事,那就必然是天大的坏事,如此这般不容多想,赶紧放下书来到了门口,就见这胤禛已经到了门口。
刚刚福下身准备行礼,就听胤禛说道:“行了,不必这些虚礼,看你这匆忙出来的样子,恐怕压根就没着急我会不会过来。”
胤禛这话让不熟悉他性子的许福多和冬梅都是一慌,埋头叩首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我反而松了口气,听他这话里调侃的语气,看样子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这一年来养出的帝王威仪仍是比从前的他多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我缓了缓心神,轻笑打趣说:“本觉着皇上是要忙完正事才会过来,也就在屋里躲懒,让他们在外头先守着,哪想到今个这般不忙,竟然来得如此早,反倒是显得我失礼不敬了。”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和胤禛说话玩笑,气氛在这样的对话中顿时融洽不少。说笑着将胤禛让到屋里,取了自己放在榻上还热着的汤婆子递给他。他接过汤婆子暖了暖手,取过那本翻开的书翻了翻,敛眸道:“新来的奴才可还周到?”
这个问题问得随意,可是深究起来其中可以想到许多层意思,我不急回答,从冬梅手中接过茶盏亲自放到他面前,然后才道:“苏公公送来的人自然是机灵可靠的,刚来那会多少觉得不习惯,如今也侍候了半年多,倒是个堪用的。如今这日子过得安稳,有这样一个机灵妥帖的也挺好。”
胤禛点点头,说道:“能这样想是最好,其实你原本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之前你的那些苦衷和不得已我是知道的,所以你那时怎么做都不为过。如今苦尽甘来,你也该过几天舒心踏实的安稳日子。调走小顺子并非只是因为宫里那些风言风语,我仔细思量过,如今进了宫,不比在潜邸时随意自在,假若继续让小顺子留在你身边,日后恐怕会给你招来祸端。何况以小顺子的能力,当年若非有不得已的原因也不会差遣他到你身边做那些普通奴才的差事。现在不必担心当年那些原因,小顺子也该做回他该做的差事,你也别因此心生怨怼才是。”
我含笑听着胤禛的话,如今他的身份说什么做什么自然都是对的,现在能和我说这些已经是莫大的殊待,我已经分不清他对我的心意有几分是出于纯粹的真心,不过无论是否真心在意,还是假意安抚,至少他都给了我一个应有的说法,我都必须领受下这份恩荣。
我低眉顺眼地听着胤禛说完这些话,笑容依旧地点首道:“二十年的情分,我何时不知过皇上的心意。小顺子是好的,不该屈就与此,何况皇上在听闻那些话后只是如此安排就可见信赖,我又怎么会有怨怼之说。难不成在皇上眼里,我便是如此小气之人?”
这话说得几分娇俏,虽是三十五岁的年龄,但从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脸上说出,倒也不觉得突兀。胤禛显然也很是受用,微微含笑示意我坐下说话。
我盈盈落座,想了想主动关慰道:“近来听皇后娘娘说起你一直埋首政务,每天只能歇下一二个时辰便要起身上朝,也不知身体可能吃得消。入宫后我也不大爱多管事,也怕犯忌讳,所以不太会主动多打听你和朝堂上那些事。不过你自个当在意着点,毕竟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哪经得起这般操劳。”
这番话说起来里面的内容虽然真真假假,但也切实是带着关慰。自己上一世也曾是工作狂,心知胤禛与自己原本就是同一类有强迫症的人,一旦专注于某件事就必须做完才会罢手。尽管自己对他的感情并非爱情,但这么多年在一起,亲情和友情却也还是有的。
胤禛摇摇头说:“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能不再过问朝堂上的事是对的。眼下即便是我想歇歇,也难以安枕。你是个心思明白的人,应该知道现在朝局未稳,国库空虚,朝堂中的各种势力半根错节,在这种时候老八他们竟然不顾大局有所图谋,我原本想顾念着手足之情不愿苛待他们,按他们现在这样折腾下去,只怕会生出内乱有损根基。这些话我也就只能对你说说,你听过便罢,万不可牵扯其中,至于我的身子,苏培盛是个细心的,倒也不必担心。”
胤禛以往就不避讳对我说朝堂中的事,尽管因为后来我和小顺子联手布置眼线和设局的手段让他对我避忌了不少,可是人在面对巨大压力下是需要倾述发泄的,在他这一众后宫里,能说说这些的也只有我而已。如今小顺子离开,掌握的那些让他忌讳的眼线暗桩也都如数交给了他,我对宫里宫外的事表现出来的兴趣缺缺也让他重新开始放心下来。
胤禛这人将真正的情感掩藏的很深,以至于我看不透他在利益之外对我的真心到底有多少,不过他愿意和我说这些不便对外说的话,还是让我感到几分欣慰和踏实。
“那今个怎么不忙了?难不成就是想早些过来与我说说话?”我柔声问道。
胤禛拿起茶盏抿了口,浅声回应:“有两件事要和你说,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个?”
这种选择题素来不是我的强项,我掩唇一笑说道:“总归都是要知道的,皇上觉得那件事该先说就先说哪件可好?”
胤禛点点头,说道:“我已经四十有五,如今虽然即位,但这皇位不知道能做到几时。自己经历过那些手足相争的事,不愿自己的儿子们再步后尘,所以按照当初答应你的,也是遵了先帝的心愿,决定秘密立储,立四阿哥弘历为太子,不过为了避免有人暗中动手脚,也是为了保护弘历的安全,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人,好让你安心,你不可告诉其他人,包括钱氏在内。诏书已经让苏培盛装在锦匣内置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等时候到了会由顾命大臣宣读。”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对我来说无异于一颗真正的定心丸。从此之后,后宫内就算再怎么争得你死我活,我和钱氏只要守好这一方宫苑就不必再担心什么后顾之忧。
没有将内心的激动和喜色外露,浅笑说了句:“皇上思量周全,能与我说起便是莫大的信任,我自当守口如瓶,也替熹妃和弘历先谢过皇上。”
好事说完,就论道坏事。胤禛的脸色变得肃然慎重,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父亲一早病故,你母亲因为伤心过度也卧病在床。原本是想让人过来通告一声,可是我担心你会受不住,所以决定亲自过来和你说一声。明个允你回去看看,只是不能戴孝,天黑前必须回宫,这是规矩。”
听胤禛的语气,耿母的身体怕也是不太好了。这消息犹如当头的一盆冷水,惊得我浑身冰凉。尽管自己只是穿越时空占据这身体的一抹孤魂,可是入宫前耿父耿母对女儿的那份无微不至的亲情我是感受到的。那也是惶恐不安的我在刚来这个陌生时代后唯一的支撑力。还有我脑海中接收的记忆与情感,身体本能不由自主地悲痛与颤栗,这种排山倒海的感觉让我一阵眩晕。
宫里的人在皇帝面前落泪那是大忌讳,我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死死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努力用理智控制着情绪,想要起身谢恩,却只觉得身体仿佛不受控制,怎么也使不上劲。
胤禛叹了口气将我拉入怀中,说道:“现在屋里也没别人,想哭就哭吧,你这样忍着,我看了也难受。”
这个时候我脑子里空荡荡的,脸埋在那个不算厚实的胸膛里,让泪水放肆地滑落,放任压抑的情绪宣泄而出。
这一夜无心缱绻,二人和衣而卧,到了寅时起身,伺候胤禛更衣上朝,自己也要准备回耿家吊唁。胤禛临走时说了句:“你父耿德金一直在我身边忠心耿耿,原本想要升他的官职,可是他却一再推拒,只说自己无功无德不敢领受。需要准备的东西已经让内务府备下了,今个你就替朕尽心祭拜,也陪着你母亲好好说说话,请她节哀顺变。”
昨晚哭过后,情绪得到发泄,再经过一夜的调整,尽管脸色略显苍白,却不会再像昨天那样情绪激动无法自已。福身谢恩,送胤禛出门离去。我对冬梅和许福多说:“既然不能着素孝,那就越素净越好。我为家中独女,十四岁入府,全然未尽过半点孝道,如今连披麻戴孝都不可能,心中实在有愧。等会到了耿家千万记住,我不是什么宫里的裕嫔娘娘,我只是耿家的女儿,你们跟着去是帮我和我母亲操持父亲的丧事,切不可以将宫里那副架子拿出来。”
许福多和冬梅小声应诺,伺候着洗漱罢,选了身素白云纹缎面包银边的锦袍,头上没装旗头,只梳了个小两把的旗头,用白色珍珠珠花与银饰点缀在上面,看起来如同待了白花般素净却不失庄重。出门时外头下着雪,冬梅替我披上白狐皮大氅,撑起伞与许福多一起跟着我踏雪走向景仁宫门前出宫的软轿。风雪中离去的背影孤独悲伤却又凉薄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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