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夫子提点。”萧广思认真道,其实他不需要别人提醒,也已经深有体会,诺诺其实不是在任何时候都糊涂,也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软弱的。卫夫子问:“这么说,你下个月真的要搬了?”“是。”这次萧广思的答案很坚定,刚才在苏诺揭穿他的心计的时候,曾有一刻,他深深地动摇过,想要把整个计划作废,只要继续留在苏诺身边就好;想要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着他;想要用尽一切方式让他不要伤心——但是,苏诺自始至终并没有要求过他留下。所以萧广思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在不言之中了。诺诺都明白,自己更应该明白,倘若一个人连自立都不能,又怎么能真正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望着屋角还在断断续续滴水的地方,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地向卫夫子道:“学生也赞赏古之君子能安贫乐道,居陋室而不改其乐,但我自认做不到。”事实是,也许他做得到;但他做不到的是,让自己最在乎的人,陪自己安于贫贱。卫夫子审视他一番,这个年轻人身上的锋锐之气多数时候都是被他自己刻意掩藏起来的,然而此时此刻,却如宝剑出鞘,锋芒毕露。如此逼人的锐气,几十年来,除了在当年那个人身上,他也就是第二次见而已。他心里很感慨,这位最不受陛下待见的三皇子,反倒最与月行相像。这并不是外在皮相上的相像,而是那种发自骨子的舍我其谁、睥睨天下的气魄,没有此等胸怀的人决计无法作伪。他不禁抚掌叹道:“仅论三殿下的这份坦诚,就是多少人及不上的。”却见萧广思忽地对他深深拜了一礼,他打量着萧广思问,“三殿下这是何意?”萧广思并未起身,静静道:“学生还有一件事想坦诚地请求夫子。”卫夫子一愣,哈哈大笑,亲手扶他起来:“几十年来无数人来求过老夫办事,你是最直接的一个。”“学生愚鲁,”萧广思对这样的评价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着淡淡谦了一句,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夫子知道,这次我离宫之后,按规矩就可以在朝中领职了。”尽管以永昭帝一向打压他的习惯,其中可能还会有些波折,不过高祖皇帝为后世子孙立下的法度犹在,况且他自己又不是死人,他相信该是他的机会他最终总能争取到。卫夫子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便问:“不知三殿下看上的是什么职衔?”萧广思才华横溢,但以皇帝的态度显然不可能给他要职,卫夫子倒是真有些好奇,这个年轻人打算如何破局。“不瞒夫子,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能进大理寺历练一番。”“大理寺?”卫夫子略感意外,不过随即反应过来,现任大理寺卿魏玄卿正是自己的学生之一,自己的确是说得上话的,萧广思这算是找对人了。只是他还看不太透彻萧广思选择进大理寺的深意。本朝同时设有刑部和大理寺两个部门执掌刑狱之事,通常案件都是由刑部负责彻查决狱,之后卷宗送交给大理寺复核。所以尽管名义上大理寺是最高的刑狱机关,但在大理寺任职的大多数时间都只是闷在屋子里看卷宗,一字一句地抠字眼、找疑点而已,这在大部分人看来可都是个枯燥的活计。尤其是,对于拓宽人脉可没有太多帮助。所以他多问了一句,“你想好了?”萧广思淡然微笑道:“夫子放心,学生不是耐不下性子的人。况且,”他顿了顿道,“如今虽说一般案件决于刑部,不过大案要案仍然有赖于大理寺主持。”这倒是不错,但需要大理寺直审的都是牵连甚广的重大案件,甚至牵扯到朝廷重臣、皇亲国戚,这类案件自然不能等闲视之,需要格外谨慎督办。不过一般来说,一年也不见得能碰上一两件,而且卫夫子很清楚,大理寺的人实在也都希望碰不上才最好,因为这种案子办一件,不说立不立功,光得罪人都不知道要得罪多少。卫夫子虽是这样想,却又自己摇头失笑,驱散了这些念头,他第一次见萧广思的时候,就知道这位三殿下非池中物。如今选择进大理寺历练,也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他又何必跟个老顽固似的,婆婆妈妈瞎为人家操心?于是他道:“如此倒是好事,玄卿上次来看老夫的时候,还跟老夫抱怨最近事务繁多,忙得他头发都掉了不少,要问老夫讨个生发的方子呢——”卫夫子冲他眨了眨眼睛,“老夫是说,要是能得一个像你这样的助力,他肯定高兴。”“学生谢过夫子。”萧广思知道卫夫子表面上说说笑笑,其实这就是答应帮自己这个忙了,于是他笑过之后又深深行了一礼,他是真心地感念卫夫子,这段时间他一直用心接近卫夫子显然并不是毫无所图,卫夫子一生阅人无数,想来也是心知肚明,但这位老人家对他并不怀任何成见,依然愿意给他表现的机会,如今还在紧要关头为他雪中送炭,让他能跨出这关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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