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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黄梓瑕忽然想起了一件当年震惊天下的大事,脸上不禁动容。而李舒白也说道:“没错,徐州是我命运的转折点,人人都说是我的福地。但却没人知道,我平定了徐州,在回京前的最后一夜,我在城楼上俯视整个城池时,发生了一件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终于回头看她,并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张纸。
纸张厚实而微黄,大约有两寸宽,八寸长,底纹是诡异如蛇虫的朱砂文,上面用浓墨写着“鳏残孤独废疾”六个字。其中,鳏字与孤字上,突兀地印着两个血色圆圈,仿佛被鲜血圈定的命运,看上去无比压抑。
李舒白的手指划过底纹的那一片似虫似蛇的朱砂细纹,说:“这个底纹是虫蛇篆,写的,正是我的生辰八字。”
黄梓瑕看着那印在他生辰八字上的六个不祥的大字,以及那如血般的两个圈,心中隐隐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李舒白将那张符纸放在栏杆上,用手轻轻按住,说:“这张符纸出现的那一夜,正是我站在徐州城墙之上,俯瞰徐州城之时。它仿佛无声无息就出现在我身旁的箭垛之上,我拿到手的时候,上面还只是六个字,并没有这两个红圈,只在这个孤字上,隐隐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红色圈迹。”
黄梓瑕看着红圈,沉吟不语。
他的手指点在那个孤字上,就像在抚着自己过往的人生一般:“年少失怙谓之孤,那时候父皇已经去世,但我母妃却尚在,所以也不以为意,只以为这是对手的寻常诅咒,便留下了,准备在身边人中搜寻一下,看是谁敢将这个东西带到我的身边。谁知……”
他的目光投向旁边的宫灯,在静夜之中,宫灯投下微微摇曳的光芒,黄梓瑕只觉得在这一瞬间,整个周围仿佛都迷离起来。
“那一夜,我做了无数噩梦,梦中翻来覆去就是鳏残孤独废疾那六个字。醒来后我想将那张符咒付之一炬,等拿出来看时,却发现这个‘孤’字上,原本只是淡淡的红色痕迹的那个圆圈,忽然加重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的手指点在那个字上,星月之下,红色的朱圈在他的手指旁如一朵诡异的红花绽放,又像是鲜血的痕迹湮晕开去,触目惊心。“也是在那一天,那一刻,京中送来八百里急件,我打开来看,才发现,那上面写的,是我母妃的死讯。”
就在红圈圈定“孤”的那一日,他真正地成了孤儿,再无父母。
黄梓瑕看见他的手从符纸上收了回来,无意识地紧握成拳,他那双极好看的手,因为握得太紧了,连骨节都微微发白。
她不禁宽慰他:“或许,只是巧合而已,王爷无需想太多。”
他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长出了一口气,气息沉缓悠长。
“在接到我母妃的死讯,从徐州回京的路上,我曾经遇到过一次刺杀。我被刺中左臂,虽然伤口不深,但武器上却淬了毒。随行的军医都说,我的手臂是保不住了,若要活命,只有将我的左臂弃掉。”他的右手轻抚住自己的左臂,仿佛那种伤痛还在自己的身上,“那时,我将带在自己身边的这张符纸拿出来,看见了那上面,鲜艳的红圈正在隐隐显现出来,圈定的,正是那一个‘残’字。”
暗夜无声,疾风忽来,灯笼在风中猛然转了一圈,灯光幽幽地打在他们的身边,那张上面有着猩红圆圈的符纸在风中飞动着下角,仿佛不是纸张,而是命运在波动。
李舒白看着她,神情平静得几乎僵硬:“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做?”
黄梓瑕手握着那张符纸,站在横飞的那一只只宫灯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说:“我猜,王爷定是拘捕军医,拷问元凶。”
李舒白原本一直绷着的脸,缓缓地松弛下来,甚至,在晕红的灯光下,唇角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原本一直冷淡的面容,此时在笑容的映衬下,忽然显出一种春风袭人的柔软明净来。即使那种笑意十分淡薄,却也无法掩住他内心流露出来的东西。他说:“黄梓瑕,你果然和我一样,都是不信命的人。”
“我在蜀郡三年,经手过二十六桩命案,其中八桩有鬼神传言。但最后真相大白,都不过是有所企图的人在装神弄鬼。再比如,前几天的四方案,也是假托鬼神之说。”黄梓瑕以食指点着他那张符纸,说,“就比如这张符纸,王爷之前所说的这些,已经足以揭示幕后人的意图。”
李舒白望着她,愉快地说:“不如你说一说?”
她抬手一摸鬓边,在摸到自己头上挽发的那根木簪时,手停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上次自己头发披散下来的狼狈。所以她放下手,用指尖在栏杆上画了一个“一”字,然后才说:“第一,这张符纸的出现,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才可以做到,所以,必定是你身边人有所企图,所以悄悄将这东西放在你准备去的地方——徐州城楼上。”
说着,她的手指在栏杆上又画了两道横:“第二,符纸上面红圈的出现,是这张符纸在你身边的时候,突然改变的,所以,这个人不仅跟着你上了城楼,还在你左右随时可以接触到你的一切,应该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比如侍从。”
“第三,军医所诊治的病,与这张符纸暗合,这说明,你身边不止一个,而是潜伏了两个以上的作祟者,至少,有一个是军医,还有一个是你的左右。”说完,她收回自己的手,吹了吹自己的指尖,作了总结,“顺着军医这条线,应该能找出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李舒白不置可否,继续说:“当时军医在第一时间自尽,而我将自己多年来培养的那几个侍卫,全都在日后陆续遣往各处,再也不准备召回他们。”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那张符纸上:“可那上面……”好像残字上的红圈又退掉了,只余了一点淡淡痕迹。
“我的手臂经过半年多的治疗保住了,所以这个残字上的红圈,也渐渐不见了。但我的左臂现在已经废掉了。只能做一些日常的事情,写写画画什么的还可以,却再也无法用剑开弓了。”他将自己的左手伸出来,在她面前动了动手指,“其实我以前,是惯用左手的。”
一个惯用左手的人,在自己的惯用手废掉之后,迅速地就训练好了自己的右手,其中的艰辛,估计一般人都不会懂。
一想起他把自己从马车内揪出来的利落身手,黄梓瑕不觉深深地佩服起面前这个人来。至少,她觉得自己很可能没有这样的意志,能从头再来,把二十来年都不惯用的右手训练成这样。
“原本,我以为在我遣散了原来的身边人之后,这件事已成过去,所以我也一直把这张符纸妥善放置在秘密的地方,因为,我还希望借助这张符纸把身边那条暗线给揪出来。然而,就在前几日,听说皇上要给我择选王妃的时候,我想起了这张符纸上的‘鳏’字,便取出来看了一下。结果却发现,这张符纸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个红圈,这一次,落定在‘鳏’字上。”他将符纸拿起来,手指按在那个被朱红色圈起来的“鳏”上,脸上露出嘲讥的笑容,“男子丧妻谓之鳏,看来我成亲这件事,也许会遭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黄梓瑕从他的手中取过这张符纸,仔细地端详着。那上面的朱红色,看起来确实比“孤”上面的那个较新,所以那种猩红如血的颜色也就更显得狰狞迫人。
“不可思议,仿佛像是神鬼作祟,命中注定。在时隔三四年之后,这张符纸又忽然涌起了新的血花。”李舒白缓缓地说,“我身边的人都已换过多次,而且我藏这张符纸时,比我处理那些军机要务都要妥善,却没想到,原本应该绝对不可能被人接触到的这张符纸,终于还是浮现出了不祥之兆。”
黄梓瑕放下符纸,说:“看来,这张符纸,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嗯。”他应着,停顿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地说,“总之,这一次,肯定会有人拿我的婚事兴风作浪。若我的婚姻被人拿来利用,或因此而有人要兴风作浪,大做文章,比如——”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忽然想起来了,琅琊王家的长房长孙王蕴,似乎就是你的未婚夫。你抵死不愿嫁给他,甚至因为拒绝嫁给他而连家人都毒杀,简直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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