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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电话来。他说你们在大主教的府上遇见过。”
“他有什么事?”杰斯特罗烦恼地挥挥眼镜,“如果他是我记得的那个人,他是个老是哭丧着脸的白眼老头儿。”
“他想请你在他那本《一个犹太人的耶稣》上签个名。”
“什么?我在这儿呆了十一年,他才来要求我签名?”
“我去回答你没有空好不?”
杰斯特罗慢腾腾地露出一丝深思熟虑的微笑,在眼镜上哈了口气,擦擦干净,“‘萨切多特’,你知道,是意大利语,等于库汉。是‘教士’的意思。我们最好弄弄清楚莫塞。库汉先生到底要什么。通知他在我午睡以后来。”
暴风雨过去了,阳光灿烂,雨珠在平台的鲜花上闪闪发亮,这时候,一辆老式汽车呼呼呼地开到大门前。娜塔丽绕过一个个水坑去迎接这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矮胖老人。杰斯特罗坐在一张躺椅上喝茶。 摆摆手招呼萨切多特在他身旁一张长凳上坐下。
那个老人带来两本书,当他把其中一本不起眼的、装着蓝书面的书递给杰斯特罗的时候,杰斯特罗说:“哦,哦。意大利文版,《一个犹太人的耶稣》。”他戴上眼镜,翻着那纸张低劣粗糙的书页。“我自己也一本没有了。恐怕只有藏书家才会有了吧?那一版印数只有一千册左右,还是一九三四年出版的。”
“啊,说得对。非常稀有,非常珍贵。——啊,谢谢你,不要牛奶,也不要糖。”娜塔丽正在一张轻便的小桌子旁倒茶。萨切多特说的是纯粹的托斯卡纳口音的意大利语,甜美而清晰。“一件珍品,杰斯特罗博士。一本好书。譬如说,你对‘最后的晚餐’的论述对我们的年轻人起了多大的影响!他们看到教堂墙上的最后的晚餐,他们参加逾越节的塞德餐——可不是经常心甘情愿的——不过他们没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直等到你为他们指出。你证明罗马人把耶稣作为政治激进分子处决,还证明普通的犹太人真心实意地爱他,这是非常重要的。要是你的证明得到更好地了解。该有多好啊!咱们共同的朋友大主教有一次对我谈到过这一段文字。”
杰斯特罗低下头去,流露出微笑。他喜爱夸奖。不管是多么琐碎的。然而近来几乎一点都得不到了。“还有一本是什么书?”
萨切多特把一本磨损了的小书递给杰斯特罗。“也是一木难得的珍本。我近来在这本书上面花了不少时间。”
“哦,我不知道竟然出过这本书。”他把书递过去给娜塔而看。“《当代希伯来语》。真想不到!”
“米兰的犹太复国主义组织在好久以前出版的。这是一个小团体,可是基金倒挺充足,”萨切多特放低声音说,“我们一家人可能到巴勒斯坦去。”
娜塔丽停止切蛋糕,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到底用什么办法上那儿去呢?”
“我的女婿在安排这件事。我想你认识他。 贝纳多。卡斯泰尔诺沃医生,他给你的娃娃看病的。”
“一点不错。他是你的女婿吗?”
萨切多特听到这种惊奇的口气,疲倦地微笑起来,露出金牙,点‘点头。
“那么,他是犹太人?”
“眼下这样的日子里,谁也不会夸耀这个身份呀,亨利太太。”
“哦我感到惊奇。我过去一直没想到。”
杰斯特罗把那本语文课本道还给他,捻开笔帽,在J一个犹太人的耶稣})的空白页上开始签名。“你在这儿感到不安全吗?你在考虑的旅行是很冒险的。我们是亲身经历过才知道的。”
“你是指你们那次乘‘伊兹密尔号’航行的事吗?我的女婿和我为‘伊兹密尔号’的航行提供了部分费用。”娜塔丽和杰斯特罗交换了一下惊奇的眼色。“今天是安息日前夜,杰斯特罗博士。你跟你的侄女来同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贝纳多也在。你们有多久没吃一顿真正的安息日前夜的饭菜了?”
“约莫有四十年了。感谢你的一片好意,可是我想我们的厨子已经在做饭了,所以……”
娜塔丽干脆地说:“我倒很想去。”
埃伦说:“那么路易斯呢?”
“啊,你们一定要把娃娃带去!”萨切多特说,“我的外孙女儿米丽阿姆会把他当宝贝的。”
杰斯特罗在空白页上匆匆签了名。“晤,那好,我们去吧,谢谢你。”
萨切多特紧紧地抓住那本书。“现在我们全家有了一件宝贝了。”
娜塔丽用手把头发捋到脑后,挽成一个发髻。“那艘‘伊兹密尔号’后来怎么啦?阿夫兰。拉宾诺维茨怎么啦,你知道吗?他还活着吗?”
“贝纳多会把一切告诉你的。”
萨切多特一家和卡斯泰尔诺沃一家住在锡耶纳古老的城墙外新建区里,住在莫塞。萨切多特自有的一所难看的拉毛水泥的公寓的顶层,萨切多特管这公寓叫“堡垒”。电梯停止使用;他们不得不爬上五层陈旧的楼梯。他先后用几把钥匙开了不同的锁,把他们领进一个宽敞的公寓房间,房间里充满了刺激食欲的饭菜香味、擦得闪闪发亮的笨重家具,靠墙都摆着藏书,大柜子里尽是精美的银器和瓷器。
卡斯泰尔诺沃医生在过道里迎接他们。娜塔丽从来没重视过他:一个小城市的医生,不过在锡耶纳算是最好的了;他殷勤的职业态度倒使她有点儿好感。他长着浓密的黑头发、水汪汪的棕色眼睛和黑掺掺的长脸,看上去同人们在古老的锡耶纳油画上看到的托斯卡纳人一模一样。娜塔丽的脑子里从来没想到过这个男人可能是犹太人。
在餐厅里,医生向他们介绍他的妻子和岳母,她们看上去也很象是意大利人:两个人都长得身材结实,都穿着黑绸衣服,都是双眼皮、大下巴,流露着相似的甜蜜、天真的微笑。做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不施脂粉;做女儿的一头棕发,嘴唇上抹了一点儿唇膏。落日的余辉映红了那些长官,她们在夕照里点亮了摆在陈设奢华的饭桌上的安息蜡烛。当她们戴上黑色的有花边的便帽的时候,一个穿着棕色天鹅绒衣服、脸色憔悴的小姑娘轻巧地跑进房间来。她在她母亲身旁站住,望着娜塔丽怀里的婴儿微笑。蜡烛在四个华丽的银烛台上闪闪发光。两个女人捂住眼睛,喃喃地念着祝福词。小姑娘坐在一张椅子上,伸出两条胳膊,用清晰的意大利语尖声说:“我爱他。让我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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