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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贱名者长生（第1页）

公元前211年，未月，秦国东郡。

秋老虎在田野里肆意地晃荡着，裹挟着太阳那热辣辣的威能，带给人间放纵不羁的情怀。

但是这种情怀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大约是不能当得饭食，也只有伤春悲秋的学究儒生，和那些能够随意挂靠户籍的云游方士们，能够将这些情怀洒落在江畔湖海或者寻常风月。

秦国发家于中原国家眼中蛮夷之地，自古民风彪悍，然而对于伺候庄稼之类的农活，并却不高明于其他国家。有史以来，秦国一向是国库粮仓紧缺，若不是秦始皇的祖父励精图治，也留不得许多家国财产给嬴政厉兵秣马决胜天下。

即便如此，一代名将白起在攻打赵国的长平之战中，也差一点因为粮草功亏一篑。假若不是种种机缘巧合，保持不败之身的白起就要饮恨于赵括之手了。

这种顺风顺水的假象，一向给始皇帝嬴政带来了受命于天的虚假错觉，却不防在这临政末年给几件事情抹上了层层阴影。

今年的收成又不理想，三子站在自己的地头，心中一片凄凉。

此刻，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收割了稻米，自家的田地里却一片荒芜，就因为自己要打理祖上传下来的的那个小酒家，因此耽搁了几天收割，哪个天杀的半夜里偷了自家近半水田的作物。

东郡虽然地处黄河下游北岸，水资源丰富，且处于古河道淤积层地区，土地也算肥沃，但是受限于人们的耕作方式，产量一直都不高。自古以来，农民们播种收割都是靠的经验，如果天气多变，那对于一年的收获都有极大的影响。

三儿心中的悲愤难以言表，他一向活在社会最底层，从未和人结过仇怨，甚至连一句合适的骂人词汇都找不到，最终也只能在田埂上呜咽地哭泣。

不过哭了半晌，今天的事情还是要做完，好不容易歇业一天，不趁着今天把几亩薄田收割完毕，等没几天月末，官府收缴今年的租子，自己是万万无法完成任务的，并且市集不允许私购官粮，如果赋税不足自己可能就要去服徭役了。一想到自己那死在长城上的父亲，三子顿时吓得心肝一颤，这个死没良心的窃贼，总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按照地里的稻谷推算，完成军粮税是没有问题了。

三子不敢怠慢，赶紧回城，在城门口又少不得被盘问了几句，遇到了熟识的官爷才被快速地放行进关。

进了城子，三子先回家取了些碎金，他一向过的清贫，酒家多是无赖和军营的来吃喝，甚少有盈利的时候。这些碎金子还是前几次那个神秘的陈爷过来吃酒赏赐下来的，一直攒着没舍得用，还打算给这祖产翻新一二，不成想出了稻谷失窃这档子事，只能先拿出来应急，去找几个相识的村邻给自己帮个手。

取了钱财，三子赶紧奔到相邻没几家的一处店铺，急匆匆的步伐给破败的黄泥街道扬起一阵尘土，再加上一阵进堂的鬼旋风吹拂而过，让街面上仿佛起了一阵沙暴，吹脏了邻家几户的门口，惹得几个当街出摊的悍妇在背后破口大骂。

素来是个胆小老好人的三子却没有给她们打招呼的意思，急匆匆地奔进了一个挂着狗头的茅草铺子。

铺子墙壁上悬挂着几张狗皮，一块烂木板随意地搭在两块黄土坷垃上做案板，上面摆放了一些腥气四溢的红通通肉块，都泛着白擦擦的血沫子，一些绿头苍蝇在其上嗡嗡盘旋，那案板后一肥胖之人袒胸露背席地而坐，懒洋洋地用几根蒲柳挥赶着苍蝇。

这却是一个屠狗的肉铺子。

三子在这东郡，没有什么朋友，也就是和这个卖狗肉的屠户相熟一些，因为时常要送酒，对方也会割几两肉给他。

说是屠狗，狗能有多少？其实这胖汉也是个猎人，这铺子多半还是卖的附近一些土山上的平原狼，一来绞杀祸患，二来能整治一些肉羹，所以官府也不禁止这些行为，只要不卖耕牛战马是没人来管这些营生的。只是狼肉老韧，口感腥臭，平日里除了疾苦人家来置换一些，也是没许多生意。

三子步履匆忙，屠户还以为是来了生意，神情一振，也不假寐了，睁开了一双铜铃也似的双眼，满是黑髯的环口一张跟打雷似得瓮声瓮气：“谁啊，来看看我这狗肉么？”

屠户一个腰劲就站了起来，一看来人是三子，顿时又没了兴趣，便又瘫坐了回去，懒懒地说道：“是你啊，怎么了，今天又出新酒了么，不对啊，粮食都刚收，还不够你杵臼的时间。今个是要来割肉的话，自个去动手吧，咱还要闷一觉！”

要是懂行的，看到屠户这种腰力，一定会惊诧不已。古来武者就有云，腰马合一，这种劲道，一看就是常年征战的老手。

然而三子一个小酒保哪里懂得许多，在他心里只是觉得这个屠户朋友一向有些仗义的侠气，帮过他好几次，而且好像交游广阔，所以三子只得求到他手上，“樊哥哥，你这来东郡虽然没有许久，但是我实在是找不到法子了，我这些天在酒家给军爷们忙活，忘记了地头的事情，今日去看却见到满地的稻谷被哪个小贼偷窃了许多，我怕再耽搁就不得交税了，还请哥哥帮我，我这里且还有几钱金子，烦请樊哥哥一定帮忙！”说完，他双手奉上几块碎金子，举过头顶，深深地躬下身子。

“钱就算了，”樊屠户看了一眼三子的掌心的碎金，铜铃般的双眼开合间闪过一道莫名的精光，“你这憨货，人不大书袋却还会掉几个，可别跟那些云游方士学坏了，那些人嘴里可没有把门的，哪天坑死你也是该的！”

“是是，哥哥说的在理，还请收下俺的心意！”三子很机灵地改口。

樊屠户摇了摇头，突然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哎！一个俗人，却被卷入这千年是非，到底主公所谓何事……白日门，白日门……到底在哪里……”

片刻，他就回过神来，暗自警醒，幸好三子没在意自己的含糊言辞。

打量了一番破败的铺子，樊屠户摇了摇头，随手接下了三子的金子，他知道不接三子是不会走的，边走边说道：“走吧，可算是你找对人，咱今天就找几个永城一同来的兄弟给你割了麦子，你出去多准备几把石镰，恩，大约十把，够了么？”

三子知说的是人数，十分高兴，连连点头：“十个，够了，够了，谢谢樊哥哥！这能凑足了军粮税，哥哥就是救命之恩，三子以后刀山火海，也为哥哥去得！”

“你这混球，都说了不要掉书袋，咱听得脑壳疼！这救命之恩就算了，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帮上我什么忙，添乱还嫌你不够！”樊屠户笑道，“对了，三子兄弟，还不知道你叫甚名谁？今日之后，哥哥或许就会回永城，临别时总要问了你的姓名也好日后相见。”

三子内心一阵失落，这唯一的朋友要走？太突然了，难道……是自己收割稻谷让他为难？三子暗暗自嘲，自然不能，或许樊大哥是家中有事。三子垂头看着一排蚂蚁爬向铺子中，低落地说道：“早前不敢将贱名主动告诉哥哥，实在是害怕污了哥哥的耳朵。小时候多病，家里起了吴驴蛋，说是好养活……”

樊屠户哂笑，驴蛋可不是那个驴蛋，而是因为驴羊之类的粪便形如蛋状，用禽兽排泄物命名，这可不正是最低贱的名字了，他不再说话，将门虚掩上，将破木门上的锁头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转身就要带着三子去找人。

这时候，却有一道清亮的中年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吴小友却是妄自菲薄了，贱名者长生，这可不是污名，是天大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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