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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问你……”
“问什么?”
“你看我弟弟跟娜塔里娅在一起会幸福吗?”
“怎么跟你说呢……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当然,今后发号施令的是娜塔里娅,咱们之间没有必要隐瞒这一点,她比他聪明。不过你弟弟是个好人,真心诚意地爱娜塔里娅。还需要什么呢?就说咱们俩吧,彼此相亲相爱,不是很幸福吗?”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微微一笑,紧紧握住了米哈依洛·米哈雷奇的手。
就在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家里发生上述这些事情的那一天,在俄罗斯一个偏僻的省份,一辆套着三辆耕马、遮着芦席、破破烂烂的马车,冒着酷暑,艰难地缓缓行进在大路上。驭手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农民。他叉开双脚,斜蹬着车辕的横木,一只手不住地拽紧缰绳,另一只手挥舞着鞭子。马车里,一只空箱子上坐着一位高个子男人,他头戴一顶宽边帽,身穿一件沾满尘土的外套。这就是罗亭。他耷拉着脑袋,帽舌压到眼际,马车左右摇晃,他的身体也被抛过来甩过去,但他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仿佛在打盹似的。终于,他挺直了身子。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站哪?”他问坐在驭手位置上的农民。
“快了,老爷,”农民回答说,更用力地拉紧缰绳,“过了前面那个小山坡,就剩下四里路,不会再多了……你啊!你在想心事……我叫你想心事。”他用尖细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说着用鞭子抽打套在右面的那匹马。
“我看你不会赶车,”罗亭说,“我们一大早就出发,磨磨蹭蹭的怎么也到不了目的地。最好你还是唱支歌吧。”
“有什么办法呢,老爷!这几匹马,您自己也看到了,走得太累了……又碰上这么个大热天,咱不会唱歌;咱不是车夫……喂,小羊羔,你听见没有,小羊羔!”农民突然对一位穿棕色外衣和一双破草鞋的过路人喊道。“闪开,小羊羔。”
“马车夫!了不起……”过路人在他后面嘟哝着停住了脚步。“好一副莫斯科派头!”他又添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责备,接着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地继续赶路了。
“你这是往哪儿走哇!”农民拖长了音调说,一面拉紧辕马的缰绳。
“你啊,真调皮!真是个调皮鬼……”
三匹疲惫不堪的马好不容易把马车拉进了驿站的院子里。罗亭下了马车,付过钱(那农民没有向他鞠躬道谢,只是把钱放在手掌上掂了好久——显然是酒钱给少了),自己动手把箱子搬进驿站的房间里。
我有位熟人,他一生中走遍了大半个俄国。他认为,假如驿站房间里的墙上挂着描绘《高加索俘虏》①情节的图画或俄国将军的画像,那就表明可以很快得到马匹。但是,假如画上画着著名赌棍乔治·戴·日尔马尼②的生平,那么旅客根本就别指望能很快离开:他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去尽情欣赏这位赌棍年轻时卷曲而前伸的额发,白色的开襟坎肩和又短又小的裤子,欣赏他晚年在一间尖顶农舍里举起椅子砸死亲生儿子时吓得目瞪口呆的面部表情。罗亭走进去的那个房间正巧挂着反映《三十年,又名赌徒的一生》的几张图画。听到罗亭的喊声,走进来一位睡眼惺忪的驿站长(顺便说一句,有谁见过驿站长不是睡眼惺忪的呢!)他不等罗亭问他,便懒洋洋地宣布说:没有马。
① 《高加索俘虏》,俄国诗人普希金的长诗。
② 法国闹剧《三十年,又名赌徒的一生》中的主人公。
“您连我上哪儿都不知道,怎么能说没有马呢?我是借了耕马来的。”
“不管上哪儿,都没有马。”驿站长说。“那您上哪儿?”
“到XX斯克。”
“没有马。”驿站长说完,便走了出去。
罗亭忿忿然走近窗口,把帽子扔在桌子上。他变化不大,只是近两年来显得苍老些,头发中间已经出现了几缕银丝,眼睛依然很美,但眼神似乎黯淡了,一条条细小的皱纹,痛苦和烦恼留下的痕迹,已经爬上了嘴角、双颊和两鬓。
他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破,连衬衣的影子都看不到。他的锦瑟年华看来已经逝去,他进入了园丁们所说的结子阶段。
他开始看墙壁上的题词——旅客在无聊中常用的消遣方式——,突然门吱呀一声,驿站长走了进来……
“到XX斯克的马没有,很久都不会有。”他说。“不过回XX奥夫的马倒是有的。”
“到XX奥夫?”罗亭说。“得了吧!跟我完全不是一个方向。我是到奔萨去,而XX奥夫好像是去唐波夫的那个方向吧。”
“那有什么关系?到唐波夫再转奔萨,要不从XX奥夫直接转。”
罗亭想了想。
“那好吧。”他最后说道。“您去吩咐套马吧。对我反正都一样,先到唐波夫。”
马一会儿就套好了。罗亭提着自己的小箱子爬上马车,坐定后又像原来那样垂下了脑袋。他那耷拉着脑袋的姿态流露出无奈、顺从和悲伤……三驾马车不慌不忙地小跑起来,断断续续响起丁丁当当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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