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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八年过去了,之秋和春宝都成长为风华正茂的少年,之秋中学就快毕业,小小年纪已经隐隐有些儒雅文士的风采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更是写得一手绝好的蝇头小楷,四书五经那是烂熟于心的,只是如今没有状元可考了。春宝比之秋高半个头,因为经常跟陈下乡收租,皮肤晒得黝黑,俨然一条大汉。
刘太公善于经营,田产从五十亩积累到百亩,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巴巴的了,下酒菜从花生米和凉拌豆腐皮变成了猪头肉,喝酒也不再是廉价的高粱烧,换成了汾酒、剑南春之类的好酒。人老了就喜欢回忆往事,刘太公最爱在酒桌上讲自己当年如何闯荡江湖,纵横云贵川一带的轶事,当然保留节目还是他独闯徐州府,局两胜打败李武,赢得一座大宅的故事,每每这个时候,他就眉飞色舞,用筷子比划着齐眉棒的动作:“就一下,李武就倒了。”两个少年托着腮帮子听的入神,听再多遍也不厌。
“十六年了,爹老了,房子也老了。”刘太公总是长叹一声,以这句话结尾,他耿耿于怀的是,这座宅子不过十来年光景,就多处出现裂缝、渗漏的现象,毕竟是比武赢来的房子,用料不是很扎实,设计也很简单,是到了该翻新修缮的时候了。
全家上下都对翻修房屋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刘太公拿出五百枚袁大头,现如今银锭和鹰洋都不让用了,市面上都是这种铸着袁世凯大秃脑袋的银元,五百块钱是个不小的数字,甚至能在别处另购一座宅子了,可刘太公说,这儿是我的福地,以后咱们刘家的子孙后代,都要住在这儿。
翻修工程很大,刘太公请了徐州府最好的泥瓦匠、木匠,采购了两万块质量上好的大青砖和一千片灰瓦,房梁木料全都换好的,院子地面全铺上砖头,用的石灰砂浆都有讲究,据说搀了糯米汁,用的是古时候垒城墙的技术,盖起的房子用炮都轰不开。宅子翻新之外,连带着给北边的小河上建了座小桥,又把门口的路重新修了修,铺上青石板,下雨天再不会满地泥泞了。
工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刘家大宅修缮一新,磨砖对缝的青砖墙,屋顶上铺着整齐的灰瓦,朱漆大门上一对黄铜门钹,门口两侧摆着石鼓,院子里铺遍青砖,新砌了两个花坛,准备种些修身养性的花木,院子当中摆着一口大缸,用来养鱼兼作消防用,暂时还没来得及装水。家具楼梯门扇也要换新的,木匠们在西屋里现场打家具,木料用的是水曲柳,刨子刨的满屋子的刨花,粉尘漫天,院子里还堆砌着剩下的砖石瓦块,等着慢慢打扫。
看着自己的家业一天天壮大、完美,刘太公心情大好,摆酒庆贺宅子翻修完成,置办了几桌酒席,答谢干活的师傅们,徐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请了好些个来,老朋友李武更是缺不了,大家齐聚一堂,把酒言欢谈起往事无不感慨,说刘太公真不简单,单枪匹马闯荡天涯,临老还凭着一身本事赢了座宅子,又娶了媳妇生了大胖儿子,这就叫时来运转,老当益壮,刘太公喜得嘴也合不拢,不住的劝酒,结果别人没醉,他倒先醉倒了。
大人们在堂屋喝酒,俩孩子也没闲着,春宝先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到北屋楼上把之秋叫起来,两人偷偷摸摸到厨房拿了两根鸡腿,抓了一把盐豆子,拎了一壶酒,跑到木匠干活的西屋里喝酒,十六七岁正是向往成年人成活,有着强烈模仿欲望的年龄,两人在油灯照耀下有模有样的推杯换盏喝的有滋有味。
之秋说:“哥,你长大了想干啥?”春宝想了想说:“我想当大侠,带一把宝剑走南闯北行侠仗义,等老了找个地方,盖一栋咱家这样的大房子住着,天天和朋友喝酒吃肉。”之秋就笑了:“哥,你听我爹拉呱都听的魔症了,现在都用快枪了,宝剑再快能有子弹快?”春宝说那你长大了想干啥?之秋满脸向往的说:“我想去上海。”
“上海?”春宝一脸疑惑,鸡腿都忘了啃。
“上海在徐州东南一千里外,靠着东海,是远东第一大都会,遍地高楼大厦、烟囱工厂,黄浦江里到处是大轮船,大炮舰,工厂里的工人,只要按按电钮,每个月能拿十五块钱,比乡下农民种一年的田赚的都多……”之秋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上海的样子,其实这些都是他在学校里听来的,中学里有位姓白的教员,爱穿西装裤和皮鞋,满嘴洋文,据说在上海圣约翰书院念过书,之秋很喜欢听他讲上海的故事,就如同春宝喜欢听刘太公闯荡江湖的故事一样。
春宝被之秋描述的场景迷住了,那是怎样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啊,已经超过了少年的想象范围,他说:“那我就去上海,到工厂里做工,每月挣十五块钱,攒够了就回来,在咱家旁边盖一个大房子,没事找你串门玩。”
之秋说:“我不会总住在这儿的,我刚才不说了么,我要去上海,念大学,住洋房,穿洋装,在洋行里上班,每月挣五十块钱,一半留下花,一半寄给爹娘。”
春宝说:“那咱们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对了,上海怎么走?”
之秋说:“坐火车,城东不有洋人盖的火车站么,每天有南下的北上的火车,打一张票子,坐南下那一趟,天夜就到了。”
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之秋怕被人看见,忙将油灯藏在脚底,哪知道不小心碰翻,灯油洒在刨花上,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慌得他赶紧用脚踩,哪里又能踩的灭,春宝急中生智,解开棉裤就尿,一泡尿浇过去,火势顿时减弱,正当两人庆幸没惹出大祸时,藏在刨花底下的火苗又窜了起来,之秋忙中出错,居然将酒泼了上去,火苗顿时蔓延开来,两个少年的脸都吓白了,西屋中堆满了木料,烧起来就完了!之秋意识到必须喊大人来解决了,他慌忙推开屋门大喊道:“爹!娘!不好了!”
房门大开,一股风卷进了西屋,火借风势,烧的更旺了,大人们被惊动,急忙扑救,可是水缸里没水,门外池塘、小河里都结了冰,打水要到一百步外的井台去,这哪里来得及,熊熊烈火席卷了西屋,映红了半边天幕,到处是惶恐焦躁的喊声:“走水了!救火啊!”
得亏刘府今天请客,人多力量大,硬是砸开了池塘的冰封,用脸盆、水桶打水救火,忙和了半天,终于将大火扑灭,可是整个西屋连同间南屋都化作了断壁残垣,花大价钱买来的打家具的木料更是一点也没剩下。
刘太公浑身湿漉漉的,胡子烧焦了一半,哆哆嗦嗦欲哭无泪,刚修缮好的房子就这样烧掉一半,还是当着宾朋好友的面儿,这个脸丢大了,他眼睛一扫,就看到人群中两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低着头盯着脚尖,一副做错事怕被大人责罚的样子。
“谁干的好事?”刘太公问。
死一般的寂静,刘太公忽然暴怒,两手一用劲,木柄扫帚折断了,之秋哭丧着脸刚想站出来,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他,春宝向前走了两步,低着头说:“大爷,是我不小心把西屋点了。”
刘太公气的直抖手,陈一个箭步窜上去,抡圆了就是一记大嘴巴,抽的春宝原地转了两圈才倒下,陈还不罢休,抬腿猛踢,以往他打孩子都是边打边骂,这回光踢不骂,一脚脚踢在春宝身上,声音沉闷无比,如同踢在沙包上,春宝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刘太公扭曲的脸转向一边,一言不发。
之秋想说是我点着的西屋,但恐惧让他张不开嘴,他只能像只受惊的小鸟般无助的看着春宝替自己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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