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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建号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以成。伏见太原周党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有失臣道。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希得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倘不如臣言,臣愿伏虚妄之罪;果党等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亦当罪坐不敬,为天下戒。臣昧死上闻。
光武帝览毕,将原疏颁示公卿,另行下诏道:
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
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许遂所志。
党受诏即归,与妻子隐居渑池,著书成上下篇,寿考终身。邑人共称党为贤,设祠致祭,岁时不绝。惟东海人王良,受官沛郡太守,迁任大中大夫,进为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妻子不入官舍,布被瓦器,如寒素时。司徒史鲍恢,因事至东海,过候王家,良妻布裾曳柴,方从田间归来,恢素未相识,错疑是良家佣妇,便昂然与语道:“我为司徒掾属,便道至此,欲见王司直夫人!”良妻答道:“妾身便是!掾史得无劳苦么?”恢不禁惊讶,慌忙下拜,并问良妻有无家书。良妻答称:“在官言官,不敢以家事相烦。”恢叹息而还。贤妇风范,比义夫尤为难得。后来良因病辞归,病愈后应征复起,道出荥阳,探访故友。故友不肯出见,但传语道:“不有忠言奇谋,乃窃取大位,岂不可耻?奈何尚仆仆往来,不自惮烦呢?”良听了此言,未免自惭,乃谢病归里,终不就征。此外尚有太原人王霸,隐居养志,亦被征入都,引见时称名不称臣,有司向霸诘问,霸答道:“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原是儒生本分呢!”时大司徒伏湛免官,进用尚书令侯霸为大司徒,侯霸素重王霸名,情愿推贤让能,王霸独乞病告归,偕妻逃隐,茅屋蓬户,安享余年。又如北海人逄萌,雁门人殷谟,累征不起,并为逸民。
最著名的乃是七里滩边的钓夫,羊裘一袭,遗范千秋,小子述及姓名,想看官应亦早有所闻,此人非别,本姓是庄,单名为光,表字子陵,会稽郡余姚县人。汉史避明帝名讳,改庄为严。因此后人只称他为严子陵先生,不叫他做庄子陵。特别提出,复特别辨明。光武帝少时游学,曾与他一同肄业,到了光武即位,他却移名改姓,避家他去。光武帝忆念故人,令会稽太守访问踪迹,不见下落;再令海内各处搜求,亦无影响。光武帝终不肯忘怀,口述形容,使画工绘成肖像,到处物色。
“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果然有人奏报,说在齐国境内,有一男子身披羊裘,屡钓泽中,面目与画图相似。光武帝大喜道:“这定是子陵无疑了!”仿佛得宝。忙命有司备安车,携玄纁,往齐礼聘。严光接着,尚未肯自道姓名,只说是:“朝廷误征。”使臣哪里肯放?不论他是真是假,定要请他上车,三请三却,毕竟一难当十,被朝使手下的随员,前推后挽,竟将他拥至车上,飞驰入都。光武帝闻光到来,尚防他乘间逸去,特命就舍北军,妥给床褥,使太官主膳之官。朝夕进膳,奉若神明。大司徒侯霸,与光为旧识,忙使部属侯子道,奉书问候。光踞坐床上,启书读讫,半晌才顾问道:“我与君房相别已久,侯霸字君房。君房素有痴疾,今得为三公,痴疾可少愈否?”奇人奇语。子道答道:“位居鼎足,怎得再痴?”光正色道:“既无痴疾,为何遣汝来此?”子道接口道:“司徒闻先生辱临,本欲即来问候,适因公务匆忙,未能脱身,愿俟日暮稍闲,前来受教。”光又笑道:“汝言君房不痴,这岂不是痴想么?天子使人征我,三请方来,我尚不欲见人主,难道就先见人臣?”子道听罢,也不便多与絮聒,但求光复书还报。光托言手不能书,只好口授,因接说道:“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说到末语,便即住口。子道再欲请益,光大笑道:“君莫非来买菜么?求益何为?”原是够了。子道乃返报侯霸。霸将光语录出,封奏进去。光武帝微哂道:“这也是狂奴故态,不足计较!”说着,即命驾出宫,亲往访光。早有人向光报闻,光置诸不理,高卧如故,佯作闭目熟睡状。亦太矫情。光武帝亲至床前,见光坦腹卧着,因用手抚腹道:“咄咄子陵,何故不肯相助为理?”光仍然不起,良久始张目熟视,也不陈谢,但答说道:“从前唐尧有天下,帝德远闻,尚有巢父洗耳。士各有志,奈何相迫如是?”光武帝喟然道:“子陵,我竟不能屈汝么?”乃升舆还宫。既而令侯霸邀光入阙,略迹谈情,与叙旧事,光始从容坐论,不复倨傲。光武帝婉颜问光道:“君看我比前日何如?”光答道:“似胜往时!”光武帝鼓掌大笑,留光食宿,与同寝卧。光用足加帝腹上,伪作鼾声,好一歇方才移去。到了诘旦,即由太史入奏,谓客星侵犯御座,状甚危迫。光武帝笑说道:“朕与故人子陵共卧,难道便上感天象么?”因面授光为谏议大夫,光并不称谢,亦不辞行,拂袖自去。返至富春山中,仍旧做那耕钓生涯,年至八十乃终。今浙江省桐庐县南,有严陵濑,与七里滩相接,背后有山,叫做严山,山下有石,能容十人,就是严光钓鱼处,俗呼为严子陵钓台。地因人传,流芳百世,可见得亮节高风,比那封侯拜相,还要光荣十倍哩!热中者可以返省。这且搁过不提。
且说渔阳告平以后,光武帝尝使茂陵人郭伋,就任渔阳太守。伋镇抚百姓,纠除群盗,境内咸安。惟卢芳窃据北塞,屡引匈奴兵入寇,大为边患。伋复整勒士马,修缮堡寨,阻绝胡骑南下,一尘不惊,人民得安居乐业,户口日蕃,中外都称为贤太守。会因大司空宋弘,有事免职,朝臣多举伋代任。光武帝以卢芳未平,不便将伋内调,所以未曾允议。建武七年春三月晦日,太史又奏称日食,有诏令百官各上封事,毋得言圣。当时杜林郑兴等人,弃嚣归乡,见前回。统由光武帝闻名召入,各授官职:林为侍御史,兴为大中大夫。此次因变陈言,谓应俯从众议,调任郭伋为大司空,且言日月交会,数应在朔,今日食每多在晦,乃是月行太速,故有此变。君为日象,臣为月象,君元急故臣下促迫,致见咎征,望陛下垂意洪范,勉思柔克等语。光武帝也优诏褒答,惟仍不愿调回郭伋,却令妹夫李通代任。通首先倡义,弼成大业,身尚公主,仍然谦恭自持,不敢骄盈,故得保全爵位,以功名终。富贵寿考,全赖谦冲。太傅褒德侯卓茂,已经病殁,特赐棺茔地,表彰耆硕。叙笔载明生卒,亦无非阐扬名士。并因前侍御史杜诗,累任沛郡汝南各都尉,所在称治,乃更调任南阳太守。南阳为光武帝故乡,从龙诸臣,半出南阳,历任太守,反视为畏途,只恐得罪贵戚。及杜诗莅郡,兴利除害,政治清平,无论贵贱,一体翕服。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在郡数年,家给人足,时人比诸前汉的召信臣。信臣曾为南阳太守,也是一位施德行惠的好官。南阳人所以传出两语云:“前有召父,后有杜母。”小子亦有一诗,录述于后:
黄堂太守一麾来,万汇全凭只手栽;
召父已亡推杜母,养民毕竟仗贤才。
转眼间又是一年,光武帝顾念陇西,又要遣将往讨了,欲知何人西征,待至下回发表。
隗嚣据有西州,自称上将军,因时乘势,崛起图功,原不必定居人下。迨既受邓禹之承制封拜,则君臣之名义已定,又何得再怀反侧乎?设当光武讨蜀之时,率兵效命,功且十倍窦融,他日即不得封王,公侯可坐致也。乃惑于蜚言,反复不定,始则助汉而诛蜀使,继且叛汉而为蜀臣,同一屈膝,朝秦暮楚胡为者?况洛阳如旭日,而蜀如朝露,一可恃,一不可恃,于可恃者而背之,不可恃者而亲之,甚矣其愚也!彼如严子陵之孤身高蹈,抗礼阙廷,后世不讥其无君,反称其有节,诚以其敝屣富贵,超出俗情,云台诸将,且不能望其项背,遑论隗氏子哉!若周党王霸逄萌诸人,亦子陵之流亚,而王良其次焉者也,然亦足以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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